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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泓秋水

  姚璇秋先生《扫窗会》剧照

  一个夏天的中午,我睡在外婆家的小厢房里,热得睡不着觉。外面的阳光热辣辣直射在天井上,烤得卵石像冒着热气的番薯,烤得我像个狼狈的小狗,恨不得能伸出舌头散热。外面的蝉声像锯子锯木头似的单调。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睡去,忘掉这火烧火燎的一切。

  这时候,不知谁家的锣鼓声铿铿锵锵地响起来。在寂静的巷子里飘荡。在中午十二点,经常有广播潮剧。那个时候没有几家人有广播,只要有谁家的广播响起,其他家的人必定会尖起耳朵倾听,绝对不会认为是噪音,只会看做是福音。我的精神一下子打起来。就像饥民闻到食物的香气。

  我是年幼的老牌票友,才三四岁,就跟着外婆听潮剧。很多潮剧我都了然在心,没多久就听出来了。这是《江姐》的选段。演唱者是姚璇秋先生。江姐历尽艰辛、风尘仆仆要去跟同是革命者的丈夫彭松涛见面,却悲愤万分地发现丈夫已经惨遭敌人毒手。尖起耳朵,捕捉着那发亮的声波。那座炫目的空中楼阁,被清丽高亢的声音托起,成为变幻无端的云彩。

  我走进了清凉的秋天里。看着一个穿长衫的身影在飒飒的秋风中,声声泣血。萦回缭绕的声音,带着翩翩枫叶,凄清又绚丽地漫天飞舞。不知不觉,炎热焦灼消失了。那一句句唱词变成清凉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我翕张的心里。我像荷叶,盛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碧绿的池水里打转。我应和着她的节奏,化身一片小小的身不由己的枫叶。

  我感受到最有血有肉的江姐,就是在姚璇秋先生的唱腔里。她的美,不是春天的妩媚柔弱之美,是秋天的飒爽大气,是霜花的明净高洁,是秋收的朴实沉着。

  一直没有机会跟她说,她空山灵雨的声音,怎样照亮了一个孩子的世界,让那个世界褪尽浮躁,变得简洁宁静。

  年长之后,就不停奔波在世俗的轨道上。直到一天,去中山公园散步的姐姐惊喜地对我说,她看到姚璇秋先生,并且鼓足勇气上前攀谈。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就像大街上任何平凡老太太一样朴实低调。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奢华的影子,也感受不到任何高高在上的傲气。她跟公园里很多人都很熟,很熟捻地打着招呼。她的目光诚恳,就像秋天一棵沉甸甸地低垂着谷粒的水稻。她仔细倾听了姐姐的问题并且详尽回答。就像面对任何大报记者的提问。在白云苍狗的人世间走过几十个春秋,她始终清澈得像一泓秋水,不曾受到任何红尘喧嚣的污染。

  我不由自主地打开《陈三五娘》的视频,这是姚璇秋先生另一名作。那时候,年轻的姚先生真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光润玉颜。即使是扮演千金小姐,她那种端庄娴雅,美而不自知的气质依然没有改变。水袖飘舞。她的声音是秋天里的凉风,带着水莲花的娇柔,带着一个深闺少女对世间素心的期待。年轻的她优雅地活在观众的记忆里,而如今的她淡淡地微笑在秋天的天地间。

  苏轼《与侄书》中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姚璇秋先生的一生也如写文章,年轻时气象峥嵘,彩色绚烂,年老时不再有以前的风华,那种美就成了骨子里的“绚丽之极”,需要用心体会才能品味得出。

  作为艺术家,她的根,始终是牢牢地扎在润湿深厚的泥土里,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成就而飘飘然。因为她明白,只有在水里,水仙才可以自在地播送着幽香。

  这辈子,始终没有看到姚先生一面,却又好像跟她相识了很久,在她的作品里,在她晚年匆匆地为潮声的高扬而奔走的身影里。姚璇秋先生,这片海滨城市上高爽而绚丽的秋天,会永远留在潮汕人民的记忆里。她的秋声,成为无数潮汕人对故乡的执念之一。

作者:黄春馥 发表日期:2024年01月14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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