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泥土,除了耕种生产之外,似乎还蕴含着某种法力。
在我孩提时代,就已经发现这个秘密,证据之一就是“抱大猪”。每年元宵节傍晚,村里的孩子会手擎一炷点着的香,跑到田地里,寻找一块自认为最大的土块,插上香抱回家。这就是“抱大猪”,与吾乡众多例俗一样,充满神秘色彩。按照老辈人的说法,泥土象征着猪,土块越大,意味着新年养的猪会又大又肥。每一个孩子都被告知,“抱大猪”回家的路上,要全程噤声,就算有人打招呼也不要搭理,否则不灵。那时候少年的我犹如身负使命,心中一片虔诚,怀抱“大猪”,目不斜视,脚步坚定。
土块被安放在猪棚顶上,插在上面的那炷香,在夜色中微微亮着一点红光。惊蛰前后开始农忙,土块被扔进田里,重新与大地融为一体。一块泥土和一头肥猪之间,存在着什么必然的联系?愿望会不会转化成神奇力量,让土地种出高产的庄稼,然后吃进猪的肚子长出肥肉?懵懵懂懂的我曾有这样的思索。
长大后第一次远行,是到武汉上大学。离家前,母亲拿出一个小小的红纸包,要我揣进怀中贴身口袋。母亲叮嘱我,这一包家乡的泥土,到了武汉,记得要撒进江河,这样就不会水土不服。看着母亲郑重其事的样子,我没有追问其中的原理,知道这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家乡例俗。
在母亲的观念里,我的肠胃小环境,和武汉水土的大环境,会因为这一包泥土产生某种化学反应,从而达到平衡状态。来自潮汕的土,融入武汉的水,算是入乡随俗的一种形式吧。故乡和异乡,就这样建立起一层隐秘的联系。回头再想,这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让人相信,冥冥中有股来自故土的神力在护佑我的消化系统,我和母亲都会因此而安心,心安处即是吾乡。
后来知道,很多人外出都会带一点家乡的泥土,表示不忘故土,饮水思源。当年为了生计被迫“过番”的先辈,下南洋之前要带一包家乡的泥土。异国他乡的夜晚,多少“番客”遥思故乡,那一包泥土,抚慰着漂泊的心。
远行的人,怀揣故土,是把一小部分故乡放进行囊。一撮泥土,何其轻,又何其重。一个人哪怕身处天涯海角,哪怕乡音已改,只要打开那一包泥土,就像推开一扇故乡的门。捧起泥土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那些故乡风,那些故乡雨,那些遥远的故乡事,呼啸而来。
那一刻,泥土便是绵绵乡愁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