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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风十首》与19世纪的潮州

  欣欣向荣的潮汕新貌

潮州素有“海滨邹鲁”的美誉,历史上潮州科举兴盛、人才辈出、文教繁荣。但到了19世纪,潮州社会动荡不安,韩江水灾、吴忠恕起义、宗族械斗等一系列天灾人祸,使潮州境内一度陷入统治无序的状态。这一时期,潮州难以治理、风俗败坏等问题,一度引发了潮州官员及本地乡绅的讨论。对于这方历史上称为“海滨邹鲁”的地区,社会风气在晚清时期经历了什么样的转变?该如何进行“教化”?这一番讨论,使潮州知府黄安涛的《潮风十首》成为焦点之一。

黄安涛是浙江嘉善人,道光五年至八年间(1825-1828)任潮州知府,《潮风十首》是黄安涛行将离任时所作。他在诗的序言中说:

潮州夙称易治,今非其时矣。民气悍憃,习尚浮嚣,盖有条教所莫能施,礼法所莫能禁者。予视事三年余矣,栉沐风雨,剸决簿书,不敢怠荒。卒鲜毗补,循省之次,用深感喟。举凡可戒可斥、可伤可惩、可哀可怜、可恶可讽,可儆可叹者,如白傅秦吟之数,成诗十首,命曰潮风。

从中可以看出他对当时风气的急剧转变怀着复杂的心情。黄安涛的警示在当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却在半个世纪后成为曾继渠等潮州官员治理潮州的重要参考依据。《潮风十首》为组诗,共十首,每首诗都对应一个社会问题,即是作者文中所指的那些“条教所莫能施,礼法所莫能禁”的十个陋习。本文节选其中“械斗”“顶凶”“赌博”“鸦片”四个问题略作展示:

打怨家,惩械斗也:潮俗强悍,负气轻生,小不相能,动辄斗杀,名曰打怨家。非条教所禁,口舌所谕,势已积重,官则权轻,威克允济,区区补教奚为乎?是宜何如惩也!

打怨家,有何怨?有怨何不诉官衙?睚眦辄尔兵相加,壮丁在前老弱后,藤牌鸟枪卒然凑。今日斗,明日斗,彼洞胸,此绝脰,一哄纷纷如怒兽。杀人者谁莫穷究,官来弹压空寨逃,祠堂屋宇点火烧,出此下策真无聊。亦有调停两和怿,反复无常旋构隙,小惩大戒终何益?鸣乎!安得十万糗粱三千兵,制事许以便宜行,三月以往可使蛮村慑伏民无争。

宰白鸭,悯顶凶也:潮俗杀人,真犯辄匿不出,而被诬者又恇怯,不自申理,率买无业愚氓送官顶替,贪利者罹法网焉,名曰宰白鸭,是可悯也。

宰白鸭,鸭羽何褵褷?出生入死鸭不知,鸭不知,竟尔宰,累累死囚又何辜,甘伏笼中延颈待。杀人者死无所冤,有口不肯波澜翻,爰书已定如铁坚,由来只为香灯钱(顶凶类多孤孑,所得身价,彼谓之香灯钱,以死后旁人为之接嗣,继续香火也)。官避处分图结案,明知非辜莫区判,街头血漉三尺刀,哀哉性命轻于毛。劝君牍尾慎画押,就中亦有能言鸭。

打花会,儆赌博也:潮俗赌风莫盛于花会,厉禁虽严,旋革旋复。盖诱以厚利,趋之者多,往往败家丧身,曾莫之悔,是宜儆也。

打花会,花门三十六,三日又翻覆,空花待从何处捉,一钱之利十倍三,奸巧设饵愚夫贪,一人偶得众人慕,坑尽长平那复悟。夜乞梦,朝求神,神肯佑汝,梦若告汝,不知厂中饥死多少人。初一起,三十止,送汝棺材一张纸。(打花会者,写此投厂,并按日存记厂中所开名目,故谚有纸棺材之语,谓好之者,必自毙也。)

罂粟瘴,叹鸦片也:向由西洋来,本取罂粟花脂熬膏而成。近日内地亦有种以射利者,流毒日广,有识者目为罂粟瘴,是可叹也。

罂粟瘴,难医治,黄茅青草众避之。中此毒者甘如饴,床头荧荧一灯小,竹简呼吸连昏晓,渴可代饮饥可饱,块土价值数万钱,终岁但供一口烟,久之黧黑耸两肩。眼垂泪,鼻出涕,一息奄奄死相继。呜乎!田中罂粟尚可拔,番舶来时那得遏!

诗中所列出的其他社会问题还包括了迁葬、养子、奢靡的生活风俗(嫁女、富家子)、掳掠人质等等。确切地说,《潮风十首》是黄安涛对当时潮州社会问题的调查总结。当中对每种问题都进行了较为细致的描述,对于方言、俗语如“白鸭”“花会”“纸棺材”等还有注解,方便读者了解。

黄安涛在道光八年(1828)的时候便已发现,这些习俗若无法及早进行根治,必然会导致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这在随后半个世纪的潮州历史当中已然得到印证。乡村械斗演变成为更大规模的社会动乱,而赌博、鸦片问题也愈发普遍,成为毒害社会的根源。

在清代有关潮州社会较有影响的记载当中,清初有蓝鼎元的《潮州风俗考》一文,清末则有黄安涛的《潮风十首》。蓝鼎元任职于潮阳及普宁两县,内容上有所侧重。相较之下,黄安涛的这篇涉及的范围更广,较为全面深入地探讨了当时潮州的社会问题,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为晚清潮州的治理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同治十二年(1873),两广总督瑞麟指出当时的潮州“政治废弛”“教化不行”,社会问题严重。进一步陈述了四点主张:首先是“清吏治以服民心”,其次是“肃乡规以除积弊”,再次是“兴教化以端士习”,最后是“整赋税以裕经费”,将这四点视为治理潮州、正本清源的首要措施。由于这一时期方耀在潮州的“清乡”运动已经取得成效,社会秩序逐步稳定,因此瑞麟的这四点内容将教化放在首要,是同治、光绪时期治理潮州的指导思想。

光绪十五年至二十一年(1889-1895),曾国藩之侄曾纪渠担任潮州知府、惠潮嘉兵备道,期间,接连颁布了9道告示,共计60余项改革内容,进行了一系列移风易俗的改革与整饬行动。这些举措上至官场风气、吏治、军纪,下至地方奢靡风俗、赌博、械斗、游神赛会,乃至杜绝收养螟蛉子(养子)、推行蚕桑等问题。

如果说黄安涛在《潮风十首》当中仅仅是指出了当时潮州客观存在的社会问题,那么,这些社会难题,在曾纪渠等官员的实践中,已经有了针对性的应对措施。例如“族正”制度的推行。在各个乡村宗族中推选乡绅、族长充当“族正”“族副”,利用“族正”在乡村中的典范、权威来推行教化,约束宗族子弟的行为。

其次,流传范围广。

在传统中国的历史叙述当中,历史通常由官绅士大夫群体书写并流传。换句话说,历史上潮州的形象,主要是由在潮州任官的外籍官员群体,以及本地官绅群体所书写。外界及后人对于潮州的认知,也大多基于这些官员士大夫的著述。最有名的莫过于北宋陈尧佐的“海滨邹鲁”、唐代韩愈的“祭鳄鱼”,文教兴盛的形象一直在历代的历史文献中不断的流传。

黄安涛作《潮风十首》,最初仅仅是以资政、警醒为主要目的,是作为地方父母官的“用深感喟”之言,但随着此后潮州统治危机的出现,逐渐引起关注并迅速对外传播,流传甚广。

近代著名的历史笔记《两般秋雨庵随笔》最先全文转载了黄安涛的《潮风十首》,作者梁绍壬,道光十一年(1831)举人,官至内阁中书。陈坤的《岭南杂事诗钞》一书也对《潮风十首》进行了大量转载,对当时潮州社会风气的败坏深有感喟,他先后在潮阳、海阳县任官,是19世纪50年代潮州社会动乱的见证者,而且与潮州知府吴均、海阳知县汪政等官员共同策划了镇压动乱的军事行动。到了清末,藏书家杨钟羲也将《潮风十首》收录进他的《雪桥诗话》当中。

除了这三部代表性书籍、著作的流传,19世纪80年代,有心人士将《潮风十首》加以凝炼,发表至当时国内知名报纸《申报》上。随后,曾纪渠也将他主政潮州六年期间所颁行的关于潮州社会改革的告示,先后刊登在《申报》上。借助报纸和士人群体的影响,潮州形象进一步拓展,深入到市民和商人群体当中。

作者:李坚 发表日期:2023年05月28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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