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加坡乘车到马来西亚，那种感觉如同从澄海乘车到南澳。一桥飞渡，海风相送，盈盈一水之间。有所不同的是，中途必须在一个小岛上下车，等待导游办理入境手续。可以随便走走的地方不大，人倒不少。到处充斥着大同小异的旅游小商品。倒是那些小食摊，风味独特，有马来菜，有泰国菜，还有潮式美食，各美其美。一阵风吹来，是烤鱼的味道，夹一丝似曾相识的异香。

摊主是一位老者，小个子，白头发，一张红润的脸。烤炉左右两边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食货。显然，一边是绿色的食材，一边是酱黄色的成品。

“兄台，尝一口？”老者居然用潮州话发问。

“哦，家己人？”我露出惊喜之色。

“一看就知你从潮汕来，请。”老者将一根酱色鱼片递过来。我接过，咬了一口。“香芒！这是香芒，以前家乡不少河沟墘都种这个。”

老者问:“贵府是哪？”我答：“澄海。”

老者说：“我祖上是潮州府金砂乡人。居马来很多年了。去过金砂寨吗？斜角头？从熙公祠？一条牛索激死三个师傅？”

我被老者一连串的问题逗乐了。我知道，他说的是陈旭年的资政第。年轻时我曾经慕名去过一次，经他这一提起，倒回忆起个大概来。老者一听我去过，兴奋得脸更红润了。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一种渴望，一种遇到亲人急于表达，急于倾诉的热切。

顺着老者的话题，我们聊了老者引以为荣的陈旭年，聊了潮汕祠堂石雕，还有马来西亚的中国神庙……

到了上车的时间，我手里的香芒鱼片还没有吃完。

我知道，清道光年间，潮州府上莆都金砂寨有个17岁少年叫陈旭年。来到樟林港时，身无分文，为了能够搭上一艘开往马来半岛的红头船，他不得不与客头签下了一纸“猪仔契”。上岸后，就被投进柔佛的一座锡矿做苦力。

我知道，柔佛是马来西亚半岛最南端的一个州，北邻马六甲和彭亨州，南与新加坡仅一水之隔，航程不及2英里。

我知道，马来西亚各州多属热带丛林处女地，尚待开发。当地土人生产方式简单，缺乏开垦能力。18世纪中叶，天猛公从老苏丹手中接过柔佛统治权。一上台，他就创立“港主制度”，支持潮侨开港垦殖。在天猛公的支持下，陈旭年招募劳工砍柴烧山，平整土地，种植甘蜜和胡椒，成为这一地区历史上的开港第一人。不久，陈旭年就拥有7条港，成为马来半岛最大的港主。1868年被授为“柔佛侨长”，成为南洋著名的一位实业家、华侨领袖。

我想不明白。1875年，正当陈旭年在马来西亚声誉、地位和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为何会漏夜搭乘小舟，只身逃往新加坡。是遭遇什么横祸让他如此断然抛下偌大家业，一走了之？是什么危机让他意识死生难料，忍心让大半辈子打拼得来的全部事业毁于一旦？

其实，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迄今还是一个谜。

漫步在纱玉河附近的“陈旭年街”上，走进了新山直律街由陈旭年的故居改造的宽柔学校永久校址，我仍处于朦胧的猜想中。陈旭年，当年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从马来西亚回来，我找来陈旭年的有关史料，好好补了一课，总想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先侨有更深入的了解，总想对那一段异国传奇有鸿泥指爪的发现。

我重新踏访潮州彩塘金砂乡，在从熙公祠足足呆了一个下午；我走访了当地一位文化人，意外地听到一则逸闻：

相传陈旭年少时父亲早逝，母子相依为命，生活极其艰难。一日，老母病危，陈旭年借贷无门，只好再次到庵埠舅父家求助。这一次为了多要点钱，他向舅父谎报母亲病逝。舅父急忙凑了些银子，让他回家办丧事。

到手的钱仍不多。路过赌场时，他顿起邪念，要是能赌赢一把，不就能把欺骗舅父的事抹掉了吗？谁料，没几把，就将所有的银子输个精光。

回到家里，母亲果真死了。身无分文，陈旭年不敢再去找舅父开口，只好就着床上的草席，把母亲卷起，趁着天黑，背到桑浦山掩埋。不料到了后山脚，下起暴雨来。陈旭年急忙将母亲塞到一块大石下，管自躲进一间小庙暂避。大雨过后，他前后左右找了个遍，母亲的尸体却不见了。看到大石下面被雨水冲积起一堆新土，料定母亲已被掩埋在里面，就回家去了。

隔天一早，舅父带着风水先生上门来了。陈旭年只好撒谎，称昨天下午买了个薄棺，已经把母亲安葬了。

舅父让他带路，一同到坟上去看一看。来到母亲坟前，舅父又悲又愤：“这哪像坟堆啊？”风水先生倒是一直没吱声，用罗盘测量一下，高声说：“这是一块宝地，一块活地，名叫鲇鱼出洞。可惜裹着薄棺，就差了！”陈旭年闻言，才坦白：“我母只有破草席卷着，连一片薄板也没有。”先生惊喜地说：“这就好了，鲇鱼若是藏在棺木里，就会被闷死。裹了草席，遇水腾流，此乃天意，求之不得呀！你，不久将能大富大贵！”

遇水腾流，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