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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许包野妻子的一封封寻夫信件在澄海故居发现,字里行间蕴藏着夫妻俩的家国大义与炽热情感

穿越半个世纪的深情等待

  许包野
叶雁苹和许包野的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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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雁苹生前悉心保存的许包野书信和自己的寻夫信件。

“许鸿藻阿宝:你至去年数月来已有接三次字了……”

2024年清明前夕,在澄海冠山许包野故居,一批尘封了大半个世纪的旧书籍、老信件轻轻抖落历史的尘埃,随后,一个等候了半个世纪的故事在我们面前一幕幕回现,清晰如昨。那是一对少年夫妻,两位中华儿女对国家、对人民,对彼此最真挚的无怨无悔,也是深深镌刻在他们灵魂深处的大义和深情。

喜结连理

1900年,在暹罗华富里一户侨商家庭,一个男婴呱呱落地,他是家中长子,取名许鸿藻。7岁,许鸿藻回乡跟随嫡母,17岁那年,因为嫡母去世,家里按照当地娶孝妇的习俗,为他说了一门亲事。姑娘名字叫叶巧珍,眼睛很大,神情中颇有几分韧性。她勤劳贤良,不识字。媒妁之言,鸿藻与巧珍顺利成亲。婚后,鸿藻为妻子改了一个浪漫的名字——叶雁苹。鸿雁相伴,苹藻相依。这个名字,后来跟随其一生,也见证了一生的等待。

新婚的青年温柔、浪漫。许鸿藻从未嫌弃妻子的粗陋,极尽耐心教导雁苹识习文化,读书、写字,更谈及人生和理想。鸿藻带来的启蒙,让年轻的雁苹感受到了书本和文字的力量。那时的他们,眼中尽是璀璨的未来。那时的他们从未想到,这短短三年的启蒙,将会在往后数十年的光阴里,变成叶雁苹生命的微光,成为她与丈夫牵系的唯一希望,成为她一生坚守不弃的信仰。

海外求学

1919年,许鸿藻中学毕业,以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地方官费留法生资格,1920年,结婚三年的他,远赴重洋,到法国里昂留学。而那一年,他唯一的儿子出生,取适逢父亲留欧之意,命名适欧。

离家求学的日子并非安逸舒适,远在大洋彼岸的鸿藻时刻关注着家国的消息,同样,也思念着他的雁苹,他每月写信回家,倾诉着对妻子的想念,更持续地牵挂着她的学习。

在南京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珍藏着叶雁苹女士捐赠的6封珍贵家书。其中便有许鸿藻恳请父母准许叶雁苹赴欧留学的字句。

“爹娘啊,你们为什么不准雁苹读书?雁苹读书,是儿心目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理论上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若所女子读书无益,则是过去的梦话。现在不通用了。现在的女子是应该和男子平等的。中国现在的女子,正如春花放蕊,将来是不可限量的……且雁苹读书的学费,本不甚多,苟大人能为不足者,则儿也当自己筹谋,断不敢有累大人担心。”

鸿雁往来

鸿藻这一走,便是十一年之久。久到儿子夭折他不在身旁,久到父亲仙逝他未能尽孝。这次在故居,我们发现一本手抄诗集,经过笔迹鉴定,初步认为是1921至1923年许鸿藻留学法德时期写下的诗歌。其中就有他悼念亡父的诗:

呵!我的爹爹?

我的爹爹死了!

真的!

我的爹爹是已经死了!


今晨家中来耗的

说他正月十三日在暹仙逝

真的!

他而今死已久了!

——节选自《哭我的爹爹》

在许鸿藻的诗集中,更不乏他对妻子的浓情表白:

雁儿呵

我更将我的心事,郑重祝你

你若到了南边

——那是我的家乡

我心爱的人,便住在那里

我此时有一管笔

我想写了一封信

——一封很长的信

把你雁儿

带到南边

——那是我最亲爱的人

但是,我的手太不自然了

我此时有一张纸

我想写了一封信

——一封很长的信

把你雁儿

带到南边

交给我的爱人

我的爱人必然十分欢喜

可是,我的心太不自然了


我虽有一管笔

但我写不出字

我虽有一张纸

但我想不出话

我现在只殷勤一声

珍重托你

——托你可爱的雁儿

你若到了南边

见了我的爱人

你可对她说道

祝你平安

又劳你明年春天

给我带来好消息

——节选自《雁儿》(1922年10月29日)


他以平等的人格对待家中的妻子,与其安分家乡,操劳家室,他更愿意让妻子独立自强,展翅高飞。

“我的思想是比较澈底些,所以我爱自由,同时我也希望他人自由,不像你一样的说出‘我劝你就可自由’,但你自己自由不自由呢?言外是叫人家不要管,又好像只有你才及你愿意为我而牺牲,谁要你来牺牲呢?”

远在异国的青年鸿藻,惦念着家中的妻子,他的爱深沉而热烈,他的爱细腻而无私。他离家太久太久了,深深知道一个年轻的女子守在家中的难处和困境,他愿她好,哪怕内心无以割舍,也依然愿意给妻子最大的尊重,给妻子最多的选择。

“尔要知道,我这句话是‘安慰’尔,并不是‘请求’尔,也不是‘要求’尔,更不是‘强迫’尔!我是只好老实说了出来,听与不听还是由尔,只是尔听了也好,不听也好,我只求尔恕我,求尔恕谅我,我如今要说出来了——我如今要说出来了!究竟是什么话呢?这——这句话——这句话就——就是——‘我愿给尔自由了’……我想我无端要累尔替我消受这种不幸,所以我受了良心的逼迫,不得不忍心来说出‘我愿给尔自由’这句话,所谓‘愿给尔自由’者,明白说一句罢,就是‘情愿任尔改嫁’!”

五四运动平地惊雷,“共产主义的幽灵”开始游荡于中华大地。从这片土地走出去的年轻鸿藻,身上已经蕴含着饱满的进步思想。他不仅潜心于学问造诣,更实践在日常细末。他讲教育、讲男女平等,并以自身的努力践行他的理想。他摒弃了内心的“私”,全然站在女性的角度,用自己的大爱,把独立坚强的种子种在一个身在祖国南海之滨的农村妇人心里。

投身革命

1921年,许鸿藻转学德国哥廷根,学习哲学和军事学。在这里,他如饥似渴地饱览马克思主义书籍,对共产主义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憧憬。他痛心于中华大地之苦难,积极参加中共旅欧支部组织的革命活动,决意投身革命。1923年,经朱德介绍,许鸿藻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旅欧支部的一名光荣党员。他的入党介绍人是郑太朴和高语罕,这两位在当时都是党的先锋战士。

我要澄清我的心灵儿

像镜一般明

像月一般亮

像雪一般洁

像水一般清


我要像镜一般的

只管鉴物,没有偏私

我要像月一般的

只管照物,没有姤意

我要像雪一般的

只管遮压世上一切的丑恶

我要像水一般的

只管前进的湍流

我要像水一般的

只管前进的湍流呀

——《我要》(1923年4月)


1925年6月,五卅运动的消息传到德国,许鸿藻在朱德的带领下参与了游行示威和学生运动,6月18日,他们在集会时被捕,3天后在德国共产党的营救下被释放,而许鸿藻也被驱逐出境,转向奥地利维也纳。1926年,许鸿藻毕业,在中共党组织的安排下前往苏联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任教。这一走,又是5年。

纵使相隔两地,许鸿藻对妻子的思念却从未消减。他在家书中不乏热烈的告白:

“你一年来,写了几封信给我,就以为很多了。其实呢,比较起来,还是我写信给你多哩!你不信么?我将来一定和你算账。”

“你骂我的话,本来没有道理,不过没有道理,才是大道理。”

“我有一条条件,要请尔执行,这条条件就是:我请尔以后每月给我通一次信,无论有话也好,无话也好,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我很愿意抹出工夫和尔赠答。”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些跃然纸上的文字,叶雁苹不知在多少个深夜,读了多少次。令她魂牵梦绕的丈夫,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旅欧博士,他懂得法、德、意、俄、奥、西班牙等六国文字,他还会再来信里与她讲述“真理之争”,为她详解“你、我、他”的用法,他在伟大的斗争中仍旧惦念着她,爱着她,记着她,他们之间还有将来的“算账”,字字句句,无一不在宽慰着家中的雁苹。

短暂团聚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许鸿藻在共产国际的指派下辗转回国。他终于见到了阔别11年的妻子,当年青春的容颜,已经成了少妇的模样。可她还是他的雁苹,他也还是她的鸿藻。

仅仅过了10天,为了尽快与党中央取得联系,当许鸿藻得知二弟许泽藻在厦门开展地下工作时,便匆忙再次离家,离开他深爱的妻子。

1932年3月,许鸿藻辗转来到厦门,为了国家的安康,人民的幸福,他隐姓埋名。在写给党中央的报告中,他叫许包野。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又叫阿宝、保尔、老刘。人们或许知道“大许”,知道“阿宝”,可越来越少的人知道许鸿藻,只有在家乡老屋默默守着的妻子叶雁苹,日复一日,依然念着心中永不磨灭的名字——鸿藻。

1932年10月,许包野临危受命,担任厦门中心市委书记,他组织失业工人委员会,动员群众参加红军和游击队,不断宣传共产主义,还屡次冒着暴露的危险,将党的干部和身陷险境的同志送到中央苏区。在他的领导下,厦门党组织不断壮大,革命如火如荼。

1934年7月,中共江苏省委遭到敌人破坏,许包野又调任江苏,任省委书记。他机智、聪敏、谨慎、周全,多次守护党的组织不受破坏。

曾经,他为了建设家国,穿上西装远离故土,而今天,他又为了保家卫国脱下西装披上粗布。他的生活从学堂到战场,他的身边也从书香变成了枪弹。可夜深人静,他依然会想起家乡的雁苹。想起他曾经写过的:

“我的亲爱的雁苹君呵……请求尔以后常常给我讲些勉励、劝告的话,因为尔才是我的安慰者,只有尔才能训勉我。”

壮烈牺牲

1934年10月,中共河南省委遭受破坏,许包野再次受命于危难前往河南赴任省委书记,而这一次,他没有躲过敌人的陷阱。1935年2月19日,许包野在省委宣传部长张国诚家中遭遇敌人诱捕,脱身后,他为了保护党组织,保护同志撤离,于次日晚上被捕。

狱中,许包野受尽磨难,金钱美色利诱不成,敌人便对他施以残暴的酷刑。竹针插入指甲,辣椒水灌入鼻子、眼睛,小刀割破耳朵,扎进大腿、小腿。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筋骨尽断。而他,死死咬着牙,没有说出关于组织的任何一个字。

他将要慷慨赴死了,唯有他的雁苹,依然等着他曾许诺过的“将来”。

1935年春,许包野伤势过重,牺牲在南京监狱。

党组织从此失去了一个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许包野,叶雁苹也永远失去他的丈夫许鸿藻。

写信寻夫

1945年,抗战结束。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青春的雁苹已经变成满目沧桑的妇人,她和许包野的“将来”却始终没有来。

在整理故居遗物的时候,我们看到一页页手写信件,字迹很工整,这是叶雁苹写给各地有关部门的寻夫信。信一封封被退回,一次次查无此人。家里很多人都放弃了。

1955年,许包野的三弟许英藻在来信中写道:“我想我们家中现在只存你一人留守,大兄至今又没有音讯而我家又别无长物,兼之我为生活所羁,最低限度在这几年内我是不能离开它去,文弟身体如斯,前途已陷暗淡,由于上面几点理由,我经过了几次的考虑,想要请你祥思决定,首程来星和我们一起的好。”他们真诚希望这位等候半生的大嫂能够过得更安逸一些,平和一些,但他们也知道,大嫂一定会等,等到大哥回来。“我知道我这意思是很难得到你的同意的,不过在我们目前的情形以及为你自己的起居生活打算,还是答应我的好。这个提议请你先行详细考虑一下,意思如何下信再行讨论好了。”

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弃,唯有她一直坚信,她的鸿藻会回来兑现他们的“将来”。

在这次的整理挖掘中,有一封早已残旧不堪的信,开头写着“许鸿藻阿宝”。经过字迹比对,与叶雁苹写给各地各部门的寻夫信完全一致,100年前,许鸿藻那些狂热的,激情的爱的言语,终于在一个世纪之后,在世人面前见证了回应。

“许鸿藻阿宝:

你至去年数月来已有接三次字了,为何会复我一字也无……至家乡受凄受惨,受饥受饿……你想着我,这样就好。”

根据书信内容,初步认为是叶雁苹写于50年代。信里有等候,有思念,有娇嗔,也有甘愿。而更多的,是事无巨细的夫妻间的细语,是家中琐事,是生活的细碎。在叶雁苹的信里,许鸿藻一直在身边,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念念叨叨,可以毫无掩饰地向他倾诉。如同当年,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一样。

春去秋来,叶雁苹一直在等待,许包野的弟弟们的来信,越来越少提及大哥,唯有如母亲般守护着老屋的大嫂,成为了他们对家的记忆。这些来信,有家中孩儿的出世,有后辈的婚丧嫁娶,更多的,是对大嫂身体的关心和担忧。

1985年,寻踪觅迹多年的叶雁苹终于得知丈夫的“下落”,早在50年前,她的鸿藻就牺牲在南京冰冷的监狱了,而她,整整等待了半个世纪。几个月后,叶雁苹离世,她用一辈子的深情为当年的“将来”画上了句号。

作者:方厦 发表日期:2024年04月14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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