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网 > 韩江水

正月点灯笼

  ■ 黄春馥/文 袁笙/摄

  这个村子是“灯笼村”。家家户户都做灯笼、卖灯笼。屋子一式白墙黑瓦,村前绿水环绕,村后绿竹满山。正月一到,家家户户都会点起柿饼形的灯笼来。在漫天繁星下面,远远望去,一个个黄澄澄的灯笼就像是漂浮在无边黑海里的黄色水母,蔚为壮观。

  村口有一栋素朴的小屋。小屋主人刘根老人是全村灯笼做得最好的。在日渐空旷的村子里,他就像村口那棵大槐树,始终没有挪窝。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上山砍竹子。把竹子除去枝叶,用笨重而锋利的柴刀片成长长薄薄的篾条,做成灯笼外壳。他老得像单薄的皮影戏,似乎转眼就会被一阵风刮得对折起来,飞到不知哪个角落。皮影戏一般的老人坐在院子里,膝盖上铺着混浊厚重如皮毡的粗布,把长长银白色的竹篾玩戏法似的摆弄着。银白色的丝带在粗糙的手中欢快跳跃,盘成一个个雪白的蚕茧。在灯笼胚外面蒙上棉藤纸,刷上桐油,写上红色的字,安上灯笼架,在里面点起蜡烛。灯笼就有了生命,有了灵魂。对这里的人来说,挂在门口的灯笼是商标,也是尊严。

  今天,挂在刘根老人门前的灯笼却是破败的。就像两个干瘪腐烂的柿饼,其中一个上面的“刘”字丢了半边,另外一个的花纹就像被砍成一段段的蜈蚣。站在坏柿饼下的年轻人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疑惑地看了一下周围,又确认一下房子,踌躇着来回走了几圈。直到门里传来一声:“进来吧。”

  他尴尬地堆砌起笑容:“爸,你怎么知道是我?”刘根老人坐在院子里,两只大手放在膝盖上,像尊满身风霜的根雕。“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刘夏抓抓脑袋,进了门,到屋里放下手里的礼物,又折回来。拿把椅子坐在刘根身边:“爸,您还好吗?怎么在门口挂两个破灯笼?多丢人啊。”

  浓重得像披霜屋檐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他眼里泛起一丝笑意:“知道这两个灯笼怎么来的吗?那是年初你要出门之前做的。”刘夏的脸涂上一层深红的颜料。记得他要走那天,心就像出了水库的鱼一样扑腾。父亲叫他做两个灯笼再走。他毛毛躁躁到屋后随便砍两根竹子,马马虎虎削成竹篾。做好的灯笼胚四下都是扎人的竹篾头,他没有用心修剪就蒙上纸。刘根到屋里冲了一大杯浓浓的山茶,把茶递给儿子:“你看,没用耐用的棉藤纸,只刷一层桐油,还刷不均匀。字跟花纹本来最费时间,你却蜻蜓点水地对付过去了。一风吹雨打,就露馅了。你偷的工,骗不了时间。这一年来,每一个日子,都在剥你的脸皮。”

  刘夏喝了一大口浓茶。浓浓的茶带着扑鼻的香气,醴酪似的顺着喉咙溜进肚子里。让他全身发热,脸上更烫。他垂下眼皮,不敢看父亲的脸:“您明明知道我急着出门,干嘛还叫我做灯笼?”刘根淡淡地说:“那么急干嘛?你是要凭手艺吃饭的。再急也不能乱了阵脚。你曾跟我说过,要创新。你说得对。不过,骨子不中用,皮相再好,也白搭。”顿了一顿,“潮汕人眼里,灯笼除了代表人丁兴旺跟团圆,还代表一个字。”“什么字?”“德。”老人清晰地说。声音像根钉子,直钉进刘夏的心里。

  刘夏浑身一颤,脑袋深深垂了下来。这一年来费尽心机却徒劳无功。漩涡似的盘旋在心里的不平跟怨念,一下子都有了答案。地上,几十只蚂蚁正浩浩荡荡地抬着一只蝉的残躯。

  正月晚上,刘根家门口换上一对崭新的灯笼。灯笼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像两轮交相辉映的月亮,照亮了鲜红的春联,还有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台阶。

发表日期:2024年03月02日 来源:汕头日报
(版权声明:版权归汕头融媒集团所有,未经许可,严禁擅自转载、复制、改编汕头融媒记者新闻作品,违者将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
上一篇:春天的约定
下一篇:潮汕人过大年
中国互联网联合辟谣平台
粤ICP备2021148246号
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AVSP):119330007号
粤公网安备 4405110200013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