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伦伦

　　霜降时节，年纪大一些的潮汕人都知道有一句农业谚语，叫做“霜降，橄榄落瓮”。

　　与霜降相关的农业谚语，还有：

　　霜降鸟，一食食了了（一吃就全吃完了）。这句谚语的意思是，霜降时节水稻灌浆孕穗，这时候如果来了太多的麻雀等鸟类，把刚结穗的稻谷都吃完了（食了了），秋收水稻将严重减产。

　　霜降氵（dam5），米瓮空（空）。这句谚语的意思是，霜降前后水稻灌浆孕穗，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有利于稻穗的发育成熟；如果雨水太多（氵），稻穗发育将受影响而不饱满（甚至有“霜降落雨稻糜根”之谚），造成减产，故云“米瓮空”。

　　类似的农产品与季节、时令的谚语，还有不少，例如：

　　三四（农历月份）人卖梅，五六煠（sah8）草馃。

　　枇杷清明熟，杨梅谷雨红。

　　青竹梅唔过四月八，杨梅唔过五月节。

　　五月荔果（noin5 guên2）树尾红，六月蕹菜存个空（kang1）。

　　五六桃李奈，七八余（iu5）甘柿。

　　立夏，稻做病；小满，稻掼产（掼产，孕穗；人怀孕叫“掼囝”）。

　　夏至，稻好试（可以试着开镰了，或云：可以尝新了）。

　　七月七，多苨（山捻子）乌，龙眼咇（big4，果子成熟饱满而把果皮胀裂开）。

　　八月林檎（番荔枝），九月风琴（风筝。又谚云：“九月九，风琴囝，动动走”）。

　　九月蕹菜蕊（lui2），食赢鲜鸡腿。

　　十月十，新米饭，胀平（bing5-7）目。

　　立冬蔗，食不（bhoi6）病痛（tian3）。

　　冬节（冬至）大菜羹，任食食不hên5（hên5，腻，烦，本字不明）。

　　因为“霜降，橄榄落瓮” 而想起了上面这些植物农产品跟节候、时令关系的谚语。现在反季节种植的技术已经普及，年轻人也没有这些农业生产的经验了。写出来，算是一种“怀旧”吧？

　　下面我们讲回我的老本行——方言学的问题。

　　一是“霜降”潮汕话怎么读？

　　这可能有老派与新派的不同：老派读sang1 gang3（双杠），新派读seng1 gang3（酸杠）。老派是文读，新派是白读。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有选择的问题。

　　在我的记忆中，是读老派的文读“sang1 gang3（双杠）”，但霜降前后这几天听到有很多自媒体和主流媒体年轻的主持人读新派白读。我想，老派的读音（包括其他的词语如“惊蛰”“谷雨”等）终将“无可奈何花落去”，而年轻人的新派读音终将“似曾相识燕归来”。社会语言学的规律是“语言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们毫无办法，只能站在韩江边眼睁睁地望着滔滔南下入海的流水，学着孔夫子的样子感叹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们不能总是用自己的口音来指责年轻人说的不对，就如前三年来的高频词“疫”字，旧读mog4（没），我也习惯读此音，“防疫”、“抗疫”等均如是。但年轻人（包括一部分方言播音员）受普通话影响，都读成“êg8（亿）”了。有不少人跟我说年轻人读错了，叫我写文章纠正一下。

　　其实，年轻人这次读对了！是我们这些老人们以前就读错了（秀才读字读半边，受“没”字类化而误读）。查一查《广韵》知道，“疫”字音“营隻切”，以母昔韵入声，拟音是jyek，与潮汕话的êg8（国际音标ek）很接近，而与mog4（没）相去甚远。借三年“疫”字高频使用的机会，把这个字的误读音纠正过来，正其时也！

　　再说说“橄榄”，潮汕人众口一音ga(n)2-1 nan2。但在另一种近亲果子“乌榄”中，“榄”字却读 nam2 或 lam2（揽）。ga(n)1 nan2 是白读音，闭口韵母变成为鼻化韵母了。“橄”字不少地方的鼻化成分失去而变成ga1（胶），声调也因为连读变调而发生了变化迁移，估计是gan2- gan6- gan7- gan1（柑）/ ga1（胶）。就这样，“橄”就读成“胶”或“柑”了。

　　在潮汕话中，闭口韵尾韵母变成鼻化韵母的例子太多了，如《广韵》咸摄开口一等谈韵字：“三担（动词）胆蓝（姓氏）篮柑敢橄（橄榄）淡”，二等咸韵字“馅”，二等衔韵字“衫衔”（ gan5，用口叼着）。

　　当然，还有绝大部分的闭口韵字还是保留了闭口韵尾的，如上面的“榄”，在“乌榄”“榄核”“榄仁” 等词中读lam2 或 nam2。形声偏旁“览”及其系列“揽缆”等都读此音。上面所举读鼻化韵母的例字中，“三”可读文读sam1，如“一二三，裤破空（kang1）”，潮剧《柴房会》里的“李老三”，地名“三河坝” 等。“蓝色”的“蓝”也读lam5 或 nam5。“担”在“担待”等词中读dam1（耽）。“淡薄”一词，既有白读dan6-7 boh8的，如“淡薄明志”；也有读dam6-7 boh8的，如福建闽南话和海外的潮州话（可能受福建闽南话影响）dam6 boh8（淡薄）一词常用于指数量少，“有淡薄”，就是有一些、但不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