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的原义是书信，在闽南方言里，“批”是信件的意思，词源不明，有人说是中文，分批、批次，或批条的意思；有人说是福建人在菲律宾照西班牙语直译过来的。到了潮汕话里，“批”又带有汇款的意义。在潮汕地区，“等番批”等的就是海外华侨亲人的汇款及其简短的信息。江门一带的“四邑话”（也叫“白话”，属于粤语的一个分支）干脆就叫“银信”，就比较直白好懂了。

　　“批”除了汇款外，还有家书性质，华侨在“批”里向家乡亲人叙述在侨居地的工作和生活状况；家乡亲人也通过“唐山批”（回批）向海外亲人谈谈家里和家乡情况，以慰游子乡思。尤其是家有留守妻儿者，对妻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伺奉好公婆，替他尽孝；要教育好儿女，把儿女培养成人。回批有叮嘱过番者注意保重身体、以免生病；攒了钱要回国探亲云云，都是家长里短的生活用语，读起来往往令人唏嘘不已。

　　由于“番批”的这种家书性质，便有了口语化的叙述方式；而口语化的叙述，就免不了使用方言词甚至谚语，有文化的作者干脆写成“潮州歌册”式的叙事歌谣。

　　我们先看看词语方面，懂潮汕话的人只要仔细阅读，其实几乎每封“批”里都“混搭”有潮汕话词语，如：

　　“厝”字是潮汕方言的特征词，房屋的意思，盖房子叫“起厝”，买房子叫“买厝”；引申之，家里叫“厝内”，回家叫“转（deng2）去厝”，新娘子回娘家叫“转厝”，第一次回娘家叫“头转厝”。我们在印度尼西亚侨胞李芝敏的批信中多次看到关于“厝”的叙述，如：“未知吾弟此次结婚是自由选择或由媒人介绍，此女士何籍人？父母在否？结婚后自己租厝或居住女人厝，有便请写明来知。”（《潮汕侨批萃编》）“租厝”就是租别人房子，也叫“税厝”。“女人厝”就是女方的房子。这都是“厝”的本来意思。“厝”还可以是家乡的意思，如：“米贵若干？厝中情况希写明来知。”（《潮汕侨批萃编》）“厝中”是家中的意思。

　　“镭”指元，也泛指钱，家里没钱，可以说：“家里个镭都无。”晚清和民国的钱币叫铜镭。因为“批”是银信，所以这个货币单位词也经常使用，如：“人民券目下每千元使有九个镭，闻汕头已经使有十个镭，可为已接近政府所定牌价。”（兄德能致惜吟贤妹批）“镭”是马来语duit的音译词，闽南话也使用。在侨批中经常见到的马来语借词还有“五脚砌”（福建话ngo+马来语kaki lima的省略）、“峇囝”（鳄鱼，马来话 buaya）等。一些“番畔”的物品，唐山这边没有的，也是直接借用过来，侨批里也常写到，如：“糕啤”（也作“龟啤”，即咖啡coffee；常见的有“乌糕啤”“白糕啤”）、“啰嘀”（一种小饼干，上面点了花色的糖）等等。

　　“岂有”是潮汕方言疑问句最常用的疑问词，侨批中是高频词，相当于普通话的“有没有”。例如：“儿元月十二日寄去一封大银二十元，未知岂有收到否。”（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

　　“搭”，动词，托付（他人带去），也是侨批的常用词。如：“如有亲朋兄弟往暹，可搭来咸梅一罐。”“前搭去……吞锅六个，岂有收否？”（侄才合致婶母大人批）

　　还有一些词语，平时生活是不使用的，几乎是在侨批中才会使用到。例如华侨把中国叫“唐山”，潮语有“番畔钱银唐山福”之俗谚。回中国，他们就叫“回唐山”，简称“回唐”，如：“暹地此时行情苦竭，一般失业之人太多，除非无本钱可做回唐之资，不然……” （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

　　他们甚至会把家中写成“唐中”，如：“请吾弟知深想一点，俺之家庭，现在拮据万分，理应设法救济，免使唐中老母受饥饿。”（李芝敏批，见《潮汕侨批萃编》）

　　国与家，概念模糊了。家乡就是祖国，祖国就是故乡。所谓的家国情怀，就是这样熏陶出来的。

　　潮籍华侨堪为爱国爱乡爱自己家人之模范，每逢春节之前，哪怕倾囊而出，甚至向老板预支工薪，或向亲友借款，也要给“唐中”的亲人寄来压岁钱。压岁钱潮语叫做“压（dêh4）（肚）腰钱”，写侨批者创造性地省略为文雅的“腰金”。如：“是天火轮，顺便付去大银壹元，以为贤若木声三人腰金之需，幸得二地均安喜之胜也。”（张美生藏晚清新加坡林炳和新春批）

　　侨批中有些潮汕话用例实在是太口语化了，连书面语基本不用的词语也照样写出来，如：“就是这两句话定，无别言。二地平安！”（儿海成致母亲大人批）置于句末的“定”，强调表示“就”“仅有”的附加意义。

　　有时候，侨批中还用上了谚语，如：“人生事此时有食知食，可算目前点火目前光就可以，无须忧虑挂念。”（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这个例子使用了两个潮汕俗语“有食知食”和“目前点火目前光”。相信懂潮汕话的家人一看就懂，深知其中三昧，但不懂潮语的人看了，肯定是一头雾水了。

　　除此之外，还有更特殊的，通过“手布诗”和潮州歌册等方式来写批。“手布诗”有《十二月思君歌》和《陈氏致夫林武昌书》和《林武昌复妻陈氏书》等，篇幅较长，且文学色彩较浓。我总认为是文人“创作”出来的批，这里就不再赘述了。（题照 刘小萱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