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学时，校园坐落在一处隆起的土坡上，褐色的土地满是蚕豆般大小不一的砾石。教室建于坡顶，往前顺着坡势依次是食堂、宿舍、猪圈和田地，后面是师生肩挑背抬平整出的宽阔操场，旁边的一片杉树林秀颀挺拔，根根银针遮出丝丝缕缕的光影，因有根须贮蓄水源，林地上的草坪异常青绿。

　　下课铃响，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跑到杉树林，身子一瘫，躺在草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有的席地而坐，扯出一根草茎，老牛反刍似的嚼着；也有人玩着斗鸡的游戏，膝盖相互顶撞如初生的牛犊；更多人在林间追逐戏闹，像极了一群小麻雀……

　　这样的课间10分钟，这样的一片绿草地，后来始终占据着我的记忆。

　　最难忘的是周日返校。那时候，电视热播着武打片，《霍元甲》《陈真》《再向虎山行》……每一部都“打”得惊心动魄，每个周末我都看得血脉偾张，懵懂的心也开始憧憬成为剧中的主角，像霍元甲、陈真那样，把俄国那个“大大的萝卜”一脚踢翻。我偷偷练起“鲤鱼打挺”。我早早返校，直奔杉树林，拣一块最厚实的草坪躺下，双臂平肩向后弯曲，掌心贴地，抬腿、弯腰、用力一撑，腰身刚离开地面，即刻“咚”的一声，重重地撞击地面。但我不气馁，想起《射雕英雄传》的高手，哪个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霞光满天，杉树林被染成了橘黄色，陆陆续续来了人，我拍去身上的草屑，挎上书包，潇洒地经过教室。教室里的人很少，谁都希望在家多呆一会。

　　渐渐地，我在课间也要练上几回，热心的同学主动帮我分析动作要领。尤其是吃完晚饭，我抓起一本书，装腔作势，朝杉树林狂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蛋儿红扑扑的，腰身隐隐作痛……我简单地怀揣一腔武林梦，一次次摔在那片绿色的草坪上。终于有一回，我成功跃起，同学们为我鼓掌。周末回家，我瞪大眼睛向母亲炫耀：“妈，我学会了！”母亲先是一怔，继而咧开嘴笑：“会了就好！”那时候，父亲在外地搞副业，干着苦活。母亲独自在家操持家务，她常给我说的话是：“你好好读，我们苦点没啥。”

　　少年的心总要撞上南墙才肯回头。不知不觉到了期中考试，考场上的我对着试卷一筹莫展，抓耳挠腮……终于挨到周末回家，昏暗的灯光下，我羞愧难当，磨蹭许久才拿出试卷让母亲签名。母亲见了我不及格的分数，诧异地问：“上回你咋说会了呢？”我无言以对，母亲的话像把匕首直戳我的心口，愧疚衍生出泪花，父母的辛劳，家境的寒碜，生活的恓惶，一幕幕在泪光中闪现。

　　返校时，我揣上书，重新来到那片绿油油的草地，钻入树林深处，倚靠粗壮的树杆，静静地读着。夜幕升起，教室的灯光透出明亮，恰似母亲殷切的目光。晚修的铃声敲响，我甩掉书本，重温一个“鲤鱼打挺”，就算给自己勤奋的奖赏，信步离开那片草地。

　　如今的校园不再黄尘漫天，我也站上了讲台，透过教室窗户，望着围墙外那座苍翠的山，无端地想起那片青翠的草地，陶然美好的回忆。

　　（题照：刘小萱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