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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淀内心多年的精神体验

——浅析谢俊汉小说《早市》

  ■ 陈尔宁

  认识俊汉是四十年前的一个冬夜。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汕头外马路某报刊杂志门市,时常可见排队争相抢购文学期刊月刊的青年,文学爱好者自发分成若干群体,组织各种沙龙,定期举办活动,夜晚的市图书馆阅览厅经常座无虚席,真可谓是激情燃烧的岁月……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通过同学介绍认识了俊汉,其时俊汉属于待业青年。记得当时他对我说,他正计划写一部长篇小说,并已写了开头,我听后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近期,已经搁笔三十多年的他,花了约一个月的时间,先后在电脑里敲打出两篇小说:《档口》和《早市》,并分别在《中国作家网》和《耕田故事会》上发表。《早市》通过刻画小贩“阿南”这一人物形象,深刻地反映了个体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坎坷命运和顽强的生命力。

  作者通过描写“阿南”在“七月半”(中元节)早晨去屠宰场进货到返回市场摆卖一路上的心理活动和往事回放,以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细节,完成了对“阿南”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作者把“阿南”半生的性格命运,在一个上午的时空中完美地展现出来,血肉丰满,真实生动。这正是这篇小说的难得之处,显示了作者人物构思和谋篇布局的功力。

  “阿南”出生时“像只猫仔”,盲人算命先生说他“将来会是个小财主”。童年时他便与阿兄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回家让阿妈熬成猪食;上学后“他喜欢画画,就是成绩不好,但字写得端正漂亮”。生活虽困苦,但“阿南”也有少年的快乐时光,他与邻居又是同学詹明到商平码头游泳跳水玩耍,到老飞机场打麻雀爬树捉寒蛄虫旬(蝉)。生活的艰辛使“阿南”变得早熟懂事,初中一年级时便弃学跟着父亲摆摊学做小贩,一有空闲,“阿南”喜欢练写各种字体,甚至刻印。十几年后“阿南”走街串巷收购塑胶废品,却因此被儿时小伙伴詹明带人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去劳教场。期满释放后,“阿南”与妻子月娥到市场摆摊档卖猪肉,一家子终于过上了与大多数百姓一样的生活……

  作者在刻画“阿南”这个人物时,描述了老城街路、骑楼晒坪、商平码头、乌桥韩江、电影院、红砖楼、中山公园等这些带有时代印记和符号意义的建筑物及场景。这些陪伴着“阿南”成长的生活场景,在小说中随着人物的心理活动依次出现,作者以蒙太奇手法,使《早市》如同公路电影,画面穿插闪回。通过描写“阿南”骑着单车、一路向东到屠宰场买猪肉途中的所见所想,渐渐地勾勒出“阿南”的人生轨迹。这样的叙事结构,开始时让读者感到凌乱,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慢慢就感受到这种“语言的针脚”在有限的时空里快速行走的审美体验,并在密织的节奏中一步步陷进“阿南”的故事里头。

  我特别欣赏作者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简洁精准的文字表达。作者无论是描写菜市场、乌桥岛,还是公园牌坊等场景,寥寥数笔,均绘声绘色,颇为传神。如近景写菜市:“今日鬼节,各摊位开市都早,人流熙攘,前推后拥,寸步难移……步行者,挑担者,买卖者,大筐小篮,大袋小包;初入市,一心二用,压价者,除三揭四,叫卖者,呼五叱六,选购者,七挑八拣,短秤者,十补九不足……”;写“阿南”小时候与詹明坐在窗台上看别人放风筝,文字则略带诗意:“风筝快快乐乐,在空中摇头晃脑,抖着两条辫子,一群鸽子低空掠过,天很蓝”。作者描写“阿南”和阿兄在中山公园牌坊用竹签撩拨石柱缝里的硬币的场面,也很生动传神,让我如临其境,恍若回到童年。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无论是现代汉语还是潮汕方言,都是塑造人物、表达思想的工具。应该说,俊汉对潮汕方言比较稔熟,小说中居多地方的确运用得恰到好处,人物身份与方言表达也很吻合,生动自如,但有的人物对话仍显得拗口,略嫌生硬;一些方言词汇、生僻字的使用,可能会让部分读者产生阅读障碍,这也许是潮汕方言固有的特点和局限所致。如何绕开这一点,我相信随着俊汉的不断实践与探索,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俊汉曾告诉我,他想借鉴台湾某些用闽南语写作的作家,尝试用潮汕方言来叙说老城故事,刻画人物,展示潮汕传统文化和民俗风情,反映时代的历史变迁。为此,他着力描写居住于汕头老城区骑楼上下、街头巷尾小人物的命运,于是“阿南”这个卖猪肉小贩的鲜活形象就凸现在我们面前。我觉得他的这种尝试和探索是值得肯定的。

  谢有顺在其著作《成为小说家》里面说:“好作家都有原产地的。每一个人都有故乡,都有一个精神的来源地,一个埋藏记忆的地方。这个地方,不仅是指地理意义上的,也是指精神意义或经验意义上的。但凡好的写作,它总有一个精神扎根的地方,根一旦扎得深,开掘出的空间就会很大。”我认为,只要把一个地方写实写透了,一种有自己风格的写作就可能建立起来。无论是《档口》还是这篇《早市》,我感觉到俊汉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他要写他熟悉的家乡,写他记忆中的老城,写他熟悉的生活和人物,写出他的悲悯情怀。

  《早市》让我从貌似平静、从容不迫的叙述中,感受到作者骨子里的沉痛。通篇字里行间,让我始终感觉有一种冷峻的灰暗色调,弥漫在人物和环境周边,实在沉重得让人无法抹掉。作者笔下的“阿南”,身上有着劳动者善良、勤劳、坚韧又逆来顺受的性格特征,焕发着顽强的生命力。生活的磨难并没有把“阿南”压垮……“阿南”上半生的坎坷经历,彻底粉碎了算命先生对他的预言。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人头上就是一座山”。“阿南”生存的那个时代,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儿时好伙伴詹明虽与之同处一个时代,但属于不同的阶层,他的生活包括未来必然与“阿南”形成巨大的反差,作者将他们成年之后的人物关系予以对比呈现,这种艺术手法的确有点残酷,但在我看来却非常真实,既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也使“阿南”和詹明的人物形象更为丰满。

  作家余华在《活着》里面说:“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而是忍受……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活着就是忍受,这话对“阿南”来说再适合不过,他始终没有向命运屈服,而是在困苦乃至屈辱中忍受着、活着。对他而言,仅仅是活着,已然需要拼尽全力。

  为稻粱谋,俊汉长年在外省建筑工地打拼,他早已不在意什么文章功业,但在耳顺之年,他仍将沉淀内心多年的生命精神体验,诚实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仿佛又看到四十年前那个沉静内敛的文学青年,油然生出一种辛酸的感动。

发表日期:2024年01月27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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