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网 > 韩江水

秦牧笔下的红头船和侨批书写

  ■ 林伦伦

  秦牧先生以散文闻名于世,但其实,他的小说也写得非常棒,正如《华夏》总编辑刘迪生兄所言:“我很赞同郭小东教授所说:秦牧的成就在散文,但他的高尚,还在他的品格。如果说,他的散文属于文学史描述,则他仅有的三部中篇,却属于底层人民,属于现实。他写苦力,写娼寮,他关心他们的生存,为他们发声,更能显示他文学的社会关怀和历史批判。”

  我对秦牧先生的高尚人格,则是从他的作品中浓厚的家国情怀和乡土文化情结体会到的,从《土地》和《社稷坛抒怀》里对祖国的深深的热爱和眷恋,到《故乡的红头船》和《敝乡茶事甲天下》对家乡的深情描写和眼含秋水的深情回望,再到中篇小说《黄金海岸》和短篇小说《情书》,令读者如置身其作品中,嬉笑怒骂,跃然纸上。“侨乡澄海历经百年东西文化的聚合和熏陶,孕育了独特的城市精神,也给予秦牧先生特殊的滋养。秦牧先生的散文,好比中华民族掌心里的纹路,是笔尖流淌的亲情与乡土。” (刘迪生《侨星如此灿烂》)

  我是秦牧先生的澄海同乡晚辈,也姓林,以调查和研究家乡方言与乡土文化为生。所以,每次拜读秦牧先生的作品,对其中的乡土文化书写和使用的方言词语印象殊深,本文就选择他的《故乡的红头船》和《情书》来谈谈我的读后感。

  潮人精神象征的红头船书写

  秦牧《故乡的红头船》一开始是对这种特殊的船只的外形的描写:

  有一种船,船头漆成红色,并且画上两颗圆圆的大眼睛。木船本来就有点像浮出水面的鱼,画上这么一对眼睛,鱼的形象,就更加突出了。听长辈们说,这叫做“红头船”。当昔年海上没有轮船或者轮船还是很少的时候,粤东的居民,就是乘坐这种红头船出洋,来到新加坡和东南亚各国的。

  由新加坡码头的红头船使他想起了小时候生活过的中国红头船的始发港口——樟林古港,想起了他所熟悉的樟林的人情风物:

  我的家乡樟林,原来在汕头未开埠以前,已经是一个著名的港口了。清初,由于海外贸易的需要,它渐渐崛起,那时它河道宽阔,离海又近,在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之世,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城镇,粤东以至福建许多地方,人们都到这儿集中乘红头船出洋。

  故乡有许多特别的事物,吸引了我。首先,是当时已经显得有点破败的一个内地小镇,为什么竟有那么多夸耀门第家声的人家呢?这些第宅,各各在大门上挂着“大夫第” “陇西世家” “种玉世家” “颍川世家”之类的牌匾。河边有一座“天后宫”,香火鼎盛。

  是的,红头船的故乡樟林是清朝开海禁以后通往香港和东南亚各国的重要港口,而樟林的居民,绝大多数也是从福建等地移民过来的;而福建的移民,又是更早的时候从中原一路迁徙入闽的。移民们为了记住自己是从哪里出发的,为了记住自己的根之所在,于是就有了“郡望”,有了“堂号”,甚至把中原老家的河流山川的名称也用作了移民创祖地的名称,诸如“洪洞”“漳州”之类。

  当然,今天我们重温红头船的故事,是为了“让人们重温自己的乡史;让南洋各国的华裔旅客凭吊遗迹,缅念自己当年飘洋过海、艰苦奋斗的先人。”“也让人们有所领会,进而虚心尊重客观法则,勇于面对现实,开拓未来。” (秦牧《樟林古港碑记》)

  秦牧先生1986年为樟林古港写下的碑记,已经为我们揭示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意象:红头船是潮人(华侨)面对艰难困苦现实,乘风破浪、勇敢开拓未来的精神的象征。

  纸短情长的侨批书写

  秦牧先生的《情书》是一篇很有特色的短篇小说,描写的是一位不识字的“留守妇女”对着代写侨批的先生像祥林嫂般地重复着要跟丈夫说的话。她对远行的丈夫家长里短、婆婆妈妈地千叮咛万叮嘱:

  (荣嫂)说道:“先生,你就这样写吧!说自从你跑开以后,家中大小都还平安,就是记挂着你,你来信说,对婆婆要孝顺,我又不是没分寸的人,叫做她年纪老,爱多说话,我就让她,不过老实讲一句哪,亚荣亚荣,你亚妈有时真没理讲……隔壁二婶送糕来,虽说他家二叔过世了,但也已过了百日做了百日忌,给小孩吃一件,她又骂了半天,不过量大福大,我也不去顶她就是了……大仔肚子多毛病,三天两天拉烂屎,就是湿热,现在瘦一点了。我已经托人写了张红纸条贴到榕树上,契给榕树爷。”

  (荣嫂)眼睛微红,吞一吞口水,继续道:“就是牵挂他,叫他在外要小心,‘一条虫有一片叶’,一个人只要不懒,饭总有得吃,不过也不要太拖磨了!出外人,有钱就寄几个回来,谁家不想要几个钱?现在虽说我一个人辛辛苦苦,一餐干一餐湿,有得吃。若然外头有几个钱回来帮补,屋顶可以修修,免得下雨天时像个水潭一样。

  先生,你对他说我不是坏女人,我进了他谢家的门,就不会玷辱他谢家的神主牌。叫他在外头好的照料自己,不可吃生冷……一个月喝几次凉茶,街上没有凉茶,就买些麦冬、藕节、金银花来熬水饮,很容易,滚几滚也就行了!”

  秦牧先生是个语言运用的艺术大师,他用十分接地气的艺术言语,把一个巴不得把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说给丈夫知道,也想把对丈夫的思念和关心诉之批信的“留守妇女”形象刻画得十分生动,她就如站在你眼前喋喋不休地倾诉着。

  作为潮汕乡亲,我们能读得出来,荣嫂的话,是用潮汕话说出来的,如“拖磨”(劳累)、“做百日忌”(为死者做的百日祭)、“契给榕树爷”(给榕树爷做儿子)、“(凉茶)滚几滚也就行了”(烧开一下就行了)等等。像荣嫂这样的目不识丁的村妇之言,太斯文了与其形象不匹配,方言化、口语化过头了读者读不懂也不行,所以秦牧先生做了必要的润色,但又保持其乡土文化和村妇之言的本质。秦牧先生在总结自己的创作经验时就说过:“一个作者要使作品具有地方特色,适当穿插若干别地方人们可以看懂的方言是需要的事。”“既要有选择地采用若干望文可以知义、别地方的人们也可以看得懂的方言土语,写进作品里面去”,但也 “要避免胡乱使用艰僻的方言土语”。

  总之,秦牧先生作品的乡土文化书写,反映的都是他和与他一样的千千万万华侨的满腔的爱国爱乡之情。在有些作品里,他很率性地做了直接的文学表达:

  中国有一千几百万华侨散布在世界各地,这一千几百万人和国内人民的思想感情的脉搏是一同跳动着的。在这方面,我常常想起无数动人的事件,使自己像喝过醇酒似地进入一种感情微醺的境界。(秦牧《在遥远的海岸上》)

  德国诗人海涅说过:“谁不属于自己的祖国,他就不属于人类。”这话说得多么精辟呀!一个对于生我育我,我们祖祖辈辈子子孙孙命运之所寄的祖国,没有感情,没有爱心的人,说他能够爱世界人民,爱人类的正义事业,还不是一句空话吗?(秦牧《祖国之爱》)

  而对于自己的家乡深情的爱,他除了用散文和小说来表达之外,还用诗来为之倾诉和讴歌:

  万里穿云燕,归巢恋旧枝。

  家乡甜井水,何处不相思!

编辑:李津 发表日期:2023年12月09日 来源:汕头日报
(版权声明:版权归汕头融媒集团所有,未经许可,严禁擅自转载、复制、改编汕头融媒记者新闻作品,违者将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
中国互联网联合辟谣平台
粤ICP备2021148246号
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AVSP):119330007号
粤公网安备 4405110200013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