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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书记

  前阵子多有阵雨,天上多阴云,少见阳光。幸好这几天,老天眷顾,或阴或阳间,还是可见到阳光,正好让我曝书。

  曝书,乃属古风,最早在东汉时就已可见记载了,有崔实者,于《四民月令》中曰:“七月七日,曝经书及衣裳,不蠹。”可见由来之古。不过,我之曝书并非是好古而风雅的。

  我的曝书,可以说是被迫的,实属无奈之举。因为所住的在最顶楼,已是多年的旧房子了。那晚,天气闷热难挡,过了子时后,忽然就电闪雷鸣,暴雨突至。小房间中的水管,或者多年老化,故渗漏严重。刚好这是近在书橱之处,可就苦了这些书了。隔天检视,却已有多本被水洇湿,令人哀叹。

  我不是藏书家,却喜欢书,曾经一度还买得很疯狂,日积月累之下,就积下了不少书,常惹家人之怨嗔。过了六十之后,自觉去日苦多来者稀,已是慎买书了。可是,原有的书却仍不愿断然处理。佛家有“断舍离”者,我乃一介俗人,总是难舍。毕竟,这些书当年是一本一本因为喜欢而购下的,有的还费尽了心机,也有过不少意外的欣喜,又怎么可以说割舍就割舍呢?

  所以,这次的水厄,就让我既痛且恼,却也无可奈何。怎么办呢?只好抱书上天台曝书去了。这样的风雅,你说怎不让人苦笑不已。

  不过,因此倒让我记起了一些有关曝书的阅读。记得林文月先生有《三月曝书》一文。她是书香门第,外祖更广有收藏,家中有不少古籍新刊。台湾的气候潮湿,其实是最不利于藏书的。所以,每当三月时,选一个好天,她就总会把这些藏书铺晒于红砖地上,蔚然壮观。而自己就坐在书堆里,这本翻翻,那本看看,摩挲之间,乐何如之!

  这是怎样的一个画面啊!雅致而和谐,十分动人。

  有关曝书,还有不少很动人的故事,好像记在《世说新语》中就有一个。说是晋代名士郝隆,家贫。七月七日,有邻居晒丝绸绫缎。他也幽默,就坦腹向天,在日下晒起了肚皮。有人问起时,他便回答说,我这是曝书。——所有的书都在肚中,真是胸罗万卷啊。

  古人有曝书诗,也十分好玩,诗云:“秋阳千里晒,聊复曝吾书。自笑年来事,昏眸眩鲁鱼。”诗中鲁鱼不是真鱼,是“鲁鱼亥豕”,即印书时鲁字常误成鱼字,亥豕不分,都是常见之差错,这里当然代指书籍。

  不过,鲁鱼不是鱼,书中却常见一种虫,因其形似鱼,又是白色的,故也称“银鱼” ,是一种蠹书的虫。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载:“(蠹虫)久藏衣帛及书卷中,其形肖似鱼,其尾又分二歧,故得鱼名。”故古人有诗句曰:“种芸岂辟蠹,无水乃有鱼。平生破万卷,胸次罗石渠。何如叶上虫,篆出先秦书。”作家黄裳有书话集,就直接命名为《银鱼集》。曾见有友人,也命其书斋曰“书鱼轩”。对于书鱼,读书人可以说是既爱又恨,既恨其破坏书籍,又每以此自况,颇有沾沾自喜者。如清人纪晓岚就有诗云:“浮沈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赵翼说得更幽默,他说,“归来里间无事,仍寻乱帙繁。蠹鱼走相告,此老又来翻。”——令人破颜,粲然一笑耳。

  从曝书却又扯到了蠹鱼,好像天马行空的胡扯,其实不然,它们之间有很密切的联系。曝书的目的就是除蠹,虽然,读书人好以“蠹鱼”自况,到底还是不喜欢这种小生物,比如我一见之,必彻底将之消灭。

  为了保护书籍防蛀,古人想出了不少办法,有在书中夹以芸草的,有买樟木制成箱的,当然,最常见也最容易做的,就是找个好日子曝曝书了。

  或曰这么麻烦,到底不如不藏书好。这又是一种烦恼,读书人当然大多不能成为藏书家,但心中对书总是有一份深切的感情的,或者说是系恋吧,他们又怎能忘记那些书曾经给过的无限的快乐?即使是旧书残籍,也难以断然割舍。

  孙犁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就靠着修补整理所藏的这些破书残卷捱了过去。每次整理后,又总会在所包书的纸上写下若干的文字,后人收辑之,就成了厚厚的两帙《书衣文录》,成了他晚年十分重要的文字。

  我如今领退休金过日子,有时还真的就借着这几本残卷旧籍以遣余生了。其实,这些都是极普通的书籍,当年囊中羞涩,购买间有所选择时,是宁选钱少的平装本而不选精装的,可见,我真的只是为了读而买下的。

  这回的曝书,也有些好处,就是借此可以重温一些书。比如一套《丰子恺文集》,还有他的《护生画集》,这次都淋湿了,借着曝晒的机会,正好拿来翻翻。近日,我是少写文字多涂鸦,子恺先生带漫画味道的这些画作,对于我正好借鉴,这可以说是意外之得也。

作者:林伟光 发表日期:2023年11月04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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