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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夜话

  ■ 陈维坤

  我们村有座三山显庙,叫李厝宫,俗称后房宫,位于村子中心的高点。前面是晒谷场,再往前淳公池连着邹厝池,非常空旷。

  官塘有俗谚“爱凉后房宫,爱食后山亭”,小时候的夏夜,无论天气多么燠热难耐,一踏上后房宫,立即就觉无比清凉。晚饭后,星星一颗一颗亮了起来,门楼肚很快挤满了乡亲们,大家一同享受凉风、闲聊,有时也安静地吸着烟,偶尔有人在凝望星空。大人和小孩,各自寻找自己的乐子,互不干扰。

  进宫有6级台阶,都很高,大人们一步一级就上去了,我们则两步登上一级,更小的孩子需手脚并用。台阶两侧的麻石成为村中一代代孩子的“滑梯”。左侧的麻石,一大队小孩沿顺时针循环滑着,右侧刚好反过来。站在正门上往下看,队形如蝴蝶的双翅,颇为有趣。天长日久,麻石非常光滑。大人们笑骂,孩子们的裤底烂得快,都是这麻石惹的。

  既是闲聊,当然带着随意性,大人们的话题通常由新近发生的事铺展开来,哪个有趣讲哪个,谈到哪里算哪里,好比天上的星星,不知哪一颗会成为流星,更不清楚它最终滑向何方。比如聊到吃的,就会带出一长串与吃有关的故事。发现又有故事听,我赶紧凑过去。现试录两则,以供一笑。

  一次,一个外乡人来后亭市摆卖糯米粿。有乡亲质疑,糯米粿好吃是好吃,要填饱肚子,不知要吃多少个。小贩说一般人20个管饱。有人接口,那要是能吃四五十个怎么算。小贩也嘴鸟硬:吃50个以上分钱不收!赌局已成,人们纷纷围过来。接口的正是孪生兄弟中的哥哥。吃到第31个时,速度变慢了。小贩不禁有些得意。眼看就要输了,哥哥请求了一次暂停。回来后,在一片助威声中,很快攻克50大关,还多吃了10个。小贩看得傻了眼。其实,重新登场的,是孪生兄弟中的弟弟。

  讲者终于揭开谜底,我也松了口气,幸好来的是弟弟,不然,肚子该像轮胎一样爆了。弟弟是实诚人,赢了,钱却照付。人家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

  又一次,两个人打赌吃2斤甜糯米饭。吃到还剩一碗时,吃者的父亲赶来了。别看是上了年纪的人,脾性却与年轻时一样,一点就着。老人家快步走到,劈面一顿臭骂,你这狗种(这不是在骂自己吗),摞下家里的活儿,跑来这里舍衰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这吃相,支嘴比东司还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浴布替儿子擦嘴。大概是知耻近乎勇吧,挨了一顿臭骂的儿子,终于把最后一碗解决了。原来,那阵子,儿子已到了强弩之末,幸好粗中有细的父亲及时拍马杀到,用那条醮足了盐水的浴布一抹,他趁势吸了一口,才把最后几口饭扒下去。

  听到这里,感觉嘴巴一咸。

  后来,作弊一事传开了,也没有人再深究,只是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其实,输赢并不重要,也没什么赌注,这一过程给所有在场者带来的快乐,才是关键。

  现在想来,这些夜话,对民俗学家们研究彼时的民风民俗,应该是有用的。

  如今每次回老家,晚饭后喜欢到后房宫前后走一走。这里是老厝区,基本保持原状。一踏上这方天地,从前的天空便开始靠近。最大的变化却是夜空,星星再没有童年时那般繁密闪亮了。台阶也没有记忆中那般高,夹在两侧的麻石,落了薄薄一层灰尘,再也没有小孩将其当作滑梯了。我不明白,这两截短短的麻石,为什么小时候滑起来,总会有风驰电掣的感觉。

编辑:李雅斓 发表日期:2021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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