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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春风里荡漾

天渐渐夜了,暮色顺着远山流下来,浸染了树,也淌过去路。环顾四望,眼目所及之一切,皆为一种淡紫或深蓝氤氲。如雾,如烟。再一会儿,雾与烟也都不见了,整个世界弥散着一种浅浅的黑色夜气。黑色的夜气从北到南地流去,有时成丝成缕,有时像水一样平漫过来。月亮出来后,平漫的夜水发出淡蓝色的光。这个世界一半在了蓝光中。一忽真实,一忽疏离。春风轻飘于屋顶,屋瓦则隐入夜色。有的房子窗还开着,露出惺忪的光,有的屋舍窗已关上,屋主人打鼾的声音落在水里,随着月光慢慢漂走。

我静静坐于夜水中,沐一身清月,听着这鼾声。

这鼾声使我想起父亲。父亲也是个极擅打鼾的人,但凡入睡必声起如雷,熟睡的父亲是整栋大楼最吵闹的人。犹记幼时的我因父亲常年漂泊在外,并不能适应他的鼾声,每每看到他脸上有了困乏的迹象,自己便立马扔下手中的作业或玩具急急去睡,生怕晚父亲一步入了梦乡。若不幸被父亲抢先一步睡着了,便只能拎个小凳子,独自一人坐于屋外,看星星在夜空中闪烁,看月光在春风里荡漾。

年幼的我如此做并非什么诗情或画意的驱使,这只是一种无奈的等待。等待自己困乏到极点,困乏到可以无视鼾雷入睡的时候,便拎回小凳,一头栽倒在床上。

有时候,这等待会极为有趣。譬如月色极好的时候,整个大地发着皎白的光,如笼覆一层白沙,而走上去却绝无沙土的感觉。那是一种更奇妙的触感。这仿佛铺满梨花花瓣的月白色大地给予人一种莫可言说的圣洁,于这圣洁中,我的心会异常平静和温柔。恬恬的,淡淡的。月光顺着春风,流满了院,也流满了心。

有时候,这等待又极为怖人。风吹叶片或枝条,风吹草茎或花丛,都会发出特别响的沙沙声,我坐在院子里像一只夜猫一样惊恐而警觉地环顾四周,目光细锐如尖针,心里数着这边或那边的远处阴影中到底“沙”了多少下,脑海中则不断闪着一个猛兽或恶灵从沙沙声中窜出来径直扑向我的场景。不知哪个时刻,我终于从地面弹起,如一颗子弹般射入家门,射入爸爸怀里。于是如雷的鼾声偃旗息鼓,父亲坐起身问我怎么了,我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把头深深埋进去……

今夜又是有大月亮的晚上,月光照及的一切又皆是似玉的白。四围一片皎洁,悬挂在窗台上的风铃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音。我朝着远处和不远处阴影望去,希冀它们可以发出些沙沙声使我害怕,然而并没有。天地无音,万籁俱寂,惟我自己的呼吸交响于左右双耳。当然,还有鼾声。使得我作出这篇小文的鼾声依旧,与我刚出门时并无二致。这鼾声并不如父亲的鼾声响亮,我却听不到父亲的鼾声。他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用已遭历半个世纪风霜雨雪的筋骨换取自己的衣食和两个儿子的学费,不知此刻他有没有入睡,也不知工友是否会嫌弃他的鼾雷。他房子的窗户是开着还是关着,他的鼾声又会落在哪里?

忽有一阵春风袭来,摇得屋瓦发作声响,树枝摆动,草木摇曳,月光也在这春风中荡漾开来。我看见空气中有一圈一圈的涟漪,皆泛有月白的光,光慢慢漂走。

作者:郝壮壮 发表日期:2023年05月20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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