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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话:秦时古语汉时音

  潮州话被认为是古汉语的“活”化石,因为它“活生生”地保留了古代汉语各个历史层次的语音和词汇的元素。从我们使用的母语方言及其所承载的乡土文化来看,保留了中原主流文化各种因素。

  

  有个手机视频曾经火过一段时间,标题叫做《秦始皇讲的是潮州话》。有朋友问我,视频里说的对吗?我的回答是:“不对!但也不是全不对。”这话怎么理解呢?

  秦始皇时代还没有潮州,更没有潮州人和潮州话,说“秦始皇讲的是潮州话”,当然是不妥的。但今天的潮州话(潮汕话)中保存了秦始皇时代的一些语音特点和词语,那倒是可以证明的。

  语言的形成有一定的历史过程,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所以比较难用具体年代来“断代”。但语言中保留的语音特点和词语,经过与古代文献和兄弟方言的比较研究,可以知道属于哪个年代的,例如今天的潮汕话中还保留了上古复辅音声母的痕迹,把“落”(掉落)叫做ɡa1 laoh8(胶劳8),把“架”(把东西架起来)叫做ɡa1 lê3(胶历3)等。这可是很古老的语音特点。潮汕话还保留了“古无轻唇音”“古无舌上音”等古音特点。

  潮汕话词语里的一些词语,听起来好像土得掉渣,口语性很强,但其实来自于很文雅的古代汉语,如口语词“翘楚”“相好”“相悦”(互相爱上了。悦,音ruah8)等就是《诗经》里的词语;“大家”(婆婆)“新妇”(儿媳妇)“小郎”(小叔子)“阿孥”(儿子)等一批亲属称谓词就是汉魏六朝时语,《史记》《汉书》《世说新语》都能见到这些词语;而“洗浴”(洗澡)“衫裤”(衣服)“竹篙”(竹竿)“滚水”(开水)“亲情”(亲戚。情,潮音zian5)“东司”(茅坑、厕所)等,则是唐宋时语。

  也正由于这个特点,潮州话被认为是古汉语的“活”化石,因为它“活生生”地保留了古代汉语各个历史层次的语音和词汇的元素。说它“活生生”,就是它在潮人的日常生活中天天在使用,随口说出。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潮汕人一开口,说的就是<诗经>词语》,虽然有标题党的嫌疑,但这是语言事实。但倒过来说“秦始皇说的是潮州话”,那就真的不行了。

  同样保留古汉语语音特点和部分词语的,还有其他方言,如福建闽方言、吴方言、粤方言、客家方言等,他们也各自用过古汉语“活化石”的表述,就像“海滨邹鲁”这样的美誉一样,沿海城市有20多个用过呢。

  保留在方言中的这些古老的词语,也是乡土文化的载体。从我们使用的母语方言及其所承载的乡土文化看来,都保留了中原主流文化各种因素,一饮一啄,就可能源于《周礼》《礼记》等,如把粥叫做“糜”。先秦汉语里“糜”的本义是“煮米使之烂也”,《礼记》里就规定冬天要给年长者送糜保暖。潮人把冬至叫“冬节”,把它当成是新一年的开始,保留的是周历的新年礼俗。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方言是地方文艺的表现语言,地方戏剧、地方文艺、方言歌谣、相声、小品、歌曲等,都得以某一方言为其表现语言。其实,母语(方言)还是人的思维工具,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人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语言之中,不同母语(方言)的人有着不同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表达方式,甚至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心态,这是母语(方言)对人的最为深层的影响。因而,对于母语(方言)的保护和传承,是十分重要的。没有了方言,以方言为载体的各种文艺、文化形式就会逐渐消失。最后,连说这种方言、以这种方言为思维工具的族群也会逐渐从地球上消失。

  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潮汕方言:潮人的精神家园》,“精神家园”的提法,从哲学、文化、社会的角度研究了潮汕方言。潮汕方言不但是潮人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潮汕文化的载体,它还是潮人的有声Logo(标识),是连接海内外4500万潮人的精神纽带,在离家乡越远的地方,母语(方言)的亲和力和凝聚力越强。“老乡见老乡”,除了“两眼泪汪汪”之外,更多的是“从暹罗诐到猪槽”的寒暄和询问。我1998年夏天在欧洲旅行,在巴黎要多呆几天,想吃中餐了,就给法国潮州会馆打了个电话。这时的潮州话不仅仅是电话语言,还是乡情、亲情的纽带,同时也是消除警惕性的良药。法国潮州会馆马上邀请我和同行三人去访问,并请我们吃了一顿最好的中华料理——潮州菜。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对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但对跟我一起去拜访法国潮州会馆的三位语言学家朋友来说,他们便感到十分新鲜,甚至有点震惊了:“哇,潮州话这么有魔力啊!”美美地享受了一顿中餐之后,其中一位朋友用“魔力”来概括潮州话的亲和力和凝聚力。

  近十年来,国家十分重视对各地方言的保护和传承,专门成立了国家语言资源保护工程中心,专门组织和领导各省进行语言资源的调查和保护工作,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人民群众对保护与传承母语方言和乡土文化感兴趣。我认为这是一种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并回馈家乡的一种表现。专家学者们原来各自有自己的研究园地,而且多数是在外地,一时无暇顾及家乡文化的事情,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稍得宽余,便回家看看,发觉哺育自己成长的母语方言和乡土文化也很有研究和保护、传承的价值,于是,便挤出时间来做这方面的事情。像陈平原教授说的那样:“年轻时老想往外面走,急匆匆赶路,偶尔回头,更多关注的是家人而非乡土。”“到了某个点,亲情、乡土、学问这三条线交叉重叠,这才开始有点特殊感觉”,想为家乡作文做事了。(陈平原《最忆是潮州》)

  2016年,陈平原教授和我、黄挺教授等联合主编了《潮汕文化读本》,体现了我们对潮汕话及其承载的乡土文化的传承的重视。2017年以来,我开办了“林伦伦方言茶话”公众号,并且和林朝虹教授又主编了《潮人好家风》丛书,把潮语俗谚、歌谣等带入幼儿园和小学课堂。我们做歌谣、谚语的教学,前提是基于我们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坚信我们的母语方言和乡土文化是优秀的、是具有保护和传承价值的。

  我们潮汕人——家己人,不仅仅“裙屐翩翩学晋人” (清·孟亮揆《潮州上元竹枝词》),而且至今“口吐莲花秦汉音”(林伦伦语)。

发表日期:2022年12月21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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