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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方言与苏东坡诗文——

曝日·呵手

  (图:刘小萱 )

  青少年时识得苏东坡,那是喜欢他的文学作品;中老年以后,更喜欢坡公这个人:性情中人,处变不惊,随遇而安,活出个性,活出精彩。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每十年读一遍,每读一遍都随着自己马齿徒增而有新的体会和感想,因而也越来越喜欢坡公及其作品。作品读得多了,与潮语相关词语的卡片也就积累得多了。兹选择若干,与大家分享。

  蟹目水  苏轼《试院煎茶》诗:“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蟹眼,就是潮汕话的蟹目、蟹目水,欲开未开的水。唐宋时代多作“蟹眼”,宋·杨万里《秋夜》诗:“无端一阵秋风起,唤作铜瓶蟹眼鸣。”宋·庞元英《谈薮》:“俗以汤之未滚者为盲汤,初滚者曰蟹眼,渐大者曰鱼眼。”宋·蔡襄在《茶录》中道:“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前世谓之蟹眼者,过熟汤也。”后代煮茶也用此法,《警世通言·王安石三难苏学士》:“候汤如蟹眼,急取起倾入。”泡工夫茶也是讲究95度蟹目水最佳,水滚则热过头了,乃是传承古法。

  酾酒(茶)  苏轼《前赤壁赋》:“酾酒临江,横槊赋诗。”酾,潮音sai1(狮),斟酒,斟茶,如:“我来酾酒,大家伙啉加二杯(我来斟酒,大伙儿喝多几杯)。”“酾”的原义是过滤酒,先秦就有了,《诗·小雅·伐木》:“伐木许许,酾酒有藇。”《说文·酉部》:“酾,下酒也。”后引申为斟酒,清·范寅《越谚》:“酾,酒自壶注杯也。”字通筛,《水浒传》第四回:“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明·李翊《俗呼小录》:“泻酒为之筛。”冲泡工夫茶的标准程式中有“危冲下酾”(高冲低筛),是“酾”的词义扩大之用法,斟茶也用“酾”了。

  煎  苏轼《绝句之二》:“偶与老僧煎茗粥,自携修绠汲清泉。”煎,这里潮音应白读zuan1(泉1),指煎煮,如潮语“煎水”“煎暑茶”等。《广韵》平声仙韵:“煎,熟煮。”文读为ziang1(剪1),指在锅里放少量的油烧热,然后把食物放入烤熟,如“煎鱼”“煎豆干”“煎卵(煎蛋)”等。《方言》卷七:“煎,火干也。”

  生理  苏轼《次韵高要令刘湜峡山寺见寄》诗:“陋邦真可老,生理亦粗足。”这里的“生理”指生计,“生理亦粗足”,指粗茶淡饭,温饱无忧。可能还得读作sên1 li2(些里)。后引申指买卖,做生意,潮音则必须读sêng1 li2(升里),潮谚云:“生理细细好发家(生意虽小,可以发家致富)。”“生理做输只一时,老婆娶错误一世(生意做亏了只是一时之失,妻子娶错了误人一辈子)。”生理词义演变为生意、做生意,大概在元明之间,明·浮白主人《笑林·看镜》:“有出外生理者,妻嘱回时买牙梳。”《古今小说·新桥市韩五卖春情》:“吴山将息半年,依旧在新桥市上生理。”这两个例子的“生理”用作动词,指做生意。但更多的是用作名词,前面得加个“做”字,如《古今小说·沈小官一鸟害七命》:“(张公)不上街做生理,一直奔回家去。”《醒世恒言·两县令竞义婚孤女》:“贾昌意思要密访个好主儿,嫁他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门做生理。”“做生理”之说,与潮汕话完全相同。

  打揲  苏轼《与潘彦铭书》:“雪堂如要偃息,且与打揲相伴。”打揲,这里指收拾、整理衣物。宋·俞德邻《佩韦斋集闻》卷三:“打揲,赵康靖公《闻见录》云:‘须当打揲,先往排办。’”原义指斗殴、精神上的折磨。《太平御览》引《石勒别传》:“(李阳)性刚愎,每轻勒,与争沤麻池,共相打揲,互有胜负。”元·白朴《梧桐雨》四:“这半年来白发添多少,怎地打迭愁容貌。”“打迭”,通“打揲”,也作“打叠”。清·王士祯《醉花阴》:“最怕日初长,生受莺花,打叠人消瘦。”打揲,潮音da2 diab8,整人,可以是动手打人,也可以是精神上折磨,如:“伊过孬,着个打揲一下(他太坏了,要收拾收拾他)。”收拾衣物,潮语叫“收揲(叠)”,音 siu1 tiab8。

  呵手  苏轼《四时词》之四:“起来呵手画双鸦,醉脸轻匀衬眼霞。”宋·晏几道《踏莎行》:“玉人呵手试妆时,粉香帘幕阴阴静。”“呵”是唐宋时语,哈气使暖和,潮音ha1(哈1)。除了“呵手”之外,“呵笔”一词也很流行。唐·罗隐《雪》诗:“寒窗呵笔寻诗句,一片飞来纸上销。”这个字还可以读o1(窝),指大声呼叫,如“呵街卒”,大声叫卖潮语就叫做“呵”。

  曝日  苏轼《东坡志林》卷三:“盛夏曝日而不渴。”“曝日”的意思与“晒太阳”一模一样。曝,古字只作“暴”,《周礼·冬官·考工记》:“慌氏昼暴诸日。”《孟子·告子上》:“一日暴之,十日寒之。”《广韵》入声屋韵:“暴,日干也;曝,暴俗字。”《战国策· 燕策二》:“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晋·陶潜《自祭文》:“冬曝其日,夏濯其泉。”潮语过番歌谣中有《作苦工歌》唱到:“日出乞日曝,雨落乞雨沃。”

  爬疥(痒)  苏轼《孙莘老寄墨四首》诗之四:“今来复稍稍,快痒如爬疥。”疥,疮疥。潮音goi3(计)。《文选·登徒子好色赋》:“其妻蓬头挛耳……旁行踽偻,又疥又痔。”“爬疥”即搔痒疮。又《广韵》去声怪韵:“疥,疮疥。”音同“界”。“疥”字文读音gai3(盖),白读音goi3(计),如“界”之白读音也对goi3,“泄世界”(丢人现眼)。潮汕地名中,“界”字也多白读goi3,如澄海南界等,可证界、疥之文白异读相同。

作者:林伦伦 编辑:胡晓娜 发表日期:2022年11月11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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