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我到学校开会。会议还没有开始，刚刚坐下，后面就有人惊喜地问：您是黄老师吗？我一回头，看见张似曾相识的面容——锥子脸，上挑的眉毛透出灵气，杏核一样的眼睛热切地盯着我：“我是晓燕，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我立刻想起来了，她是我多年前的学生。那时她剪着整齐的短发，瘦瘦的，经常拿文章缠着我探讨。我飞快地说：怎么会不记得？你是小胖子英英、大眼睛晓晓那一届的吧？你留了长发，样子可没怎么变。她眼里潋滟出一片星辉。老师，您还记得我们！我笑着说，怎么会忘记呢？你们那么优秀！

　　她的笑容加深了，神采奕奕的，似乎又变成从前那个作文被表扬的小女生。老师，我今年刚刚调过来的。以前啊，我跟您初中班主任李巧兰老师是同事，我们谈到过您。

　　哦，李老师啊，教我们那年她刚毕业，清瘦得像一株兰花草。她很爱笑，一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就柳叶般向上飞扬。有些孩子就促狭地专门逗她笑，我们喜欢看着她笑得春风杨柳般弯下腰，满脸通红的样子。她笑完之后，会意识到失态，就一掠头发，假装板起脸，但笑意还残留在眼里，余韵袅袅。

　　老师的笑容，应该是很多孩子青涩时期感觉最温暖的颜色。

　　跟成人世界带着功利色彩评价不同的是，一个孩子看待老师，喜欢凭直觉。他们未必会清楚地记得你精心备好的每节课内容，却经常会在记忆的白板上刻下你无意中的一朵笑容。可能李老师也没有想到，她感觉幼稚的行为，恰恰在我们心里激起悠远的回声。

　　有一次，一个学生在作文中讲到我的微笑。透过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看到时光那头的李老师。无意中，我成了另一个她。

　　高中班主任黄阿明老师让我学会宽容。他胖胖的，经常穿着绿色条纹的衬衫，炎炎夏日里，那身影总给我们一抹清凉，于是大家叫他“西瓜老师”，他知道后，一笑置之。陆敏老师，风趣活泼，她跳跃得像喜鹊的声音，雨点般滋润过我的少年时光。如果我还有几分幽默，应该是她的功劳。我喜欢历史，应该来自陈叙通老师的影响。真没想到，阔别多年之后，刚一瞥见，他就不假思索地叫出我的名字。亲爱的廖壮一校长，在我文章发表后，高兴得语无伦次，说要请我吃煎包。像他一样，我也在很多学生身上，体会到他的欣悦。

　　各位恩师，你们还好吗？

　　每当我走上讲台，就不由自主想起老师们的音容笑貌。每当我面对学生，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我知道，每一颗细小的种子都有权利得到关注善待，都有可能会长成芳香的花朵。有一天，他们或多或少成为你的影子，成为你生命跟梦想的延续，成为跟你没有血缘的支流。有一天，那四处滋长的横斜枝条就会布下令人惊喜的水墨画，伴随你不再轻快的步伐，成为永不泯灭的风景。

　　思绪回到眼前。我对着晓燕，就像面对另一个自己。

　　我笑着说，你教语文吗？你作文那么好，字也漂亮。我记得你的字，整整齐齐，就像印刷出来的。她摇摇头，带着些遗憾：“我本来是想读中文，结果阴差阳错被录到了英语系。我毕业后还经常在报上看到您的文章。一看见您的名字，就会想起以前您教我们的情形，就会想起自己错过的梦想。不过，您知道吗，我教的一个学生当上了语文老师，去年她跟您同事呢！”我惊讶地说，是那个叫小琪的年轻人吗？她很努力，很阳光，每天都很早就去学校。我从来没看过她黑脸或是抱怨过。想起来，还真像当年的你哩！

　　她笑了，那笑容，似曾相识。

　　她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少年的梦想。小琪看见她，或许会对她说，老师，我就是少年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