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当时自己几岁了，印象中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还住在老家。家旁边是一座香火极旺的妈祖庙，时不时有一些祭祀活动。每到这些日子，高高悬挂的广播喇叭清晨五六点就放出咿咿呀呀的潮剧，将小孩子的美梦吵醒。我们家楼下一墙隔着的是镇上最大的幼儿园，我时常在那里骑自行车玩耍。

　　记忆里，幼儿园和妈祖庙一带是我玩耍的乐园。妈祖庙外有一对石狮子，我无聊时常爬到狮子背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迎面的大街车水马龙，各色各样的行人往来，牵着孩子的母亲，蹙着眉头像是在抱怨着什么；将手机放在耳边的年轻人，一脸满足愉快；一对情侣走了过来，彼此对视时甜蜜的爱意在空气中流动……我在心里勾勒出他们各自的故事，在小孩子稚嫩的视角里，为他们点缀上斑斓色彩。呆得久了，有时也遇到些有趣的人、好玩的事。这些人和事充盈着我的童年生活，让长大后的我回忆起来倍觉温暖亲切。

　　一个周末的中午，我下楼玩耍。夏秋时节，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我通常不太愿意在这个时间出门，但那天我下了楼，看见幼儿园围墙外低矮的石阶上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我走过去和她搭话，不记得问她什么了，只记得她嘴里一直嘟囔着的是她家里的状况，有几个孩子、住在哪里之类。我站在她跟前，她并没有看向我，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话，好像我的到来触发了什么开关，让原本只是静静坐着的她打开了话匣子。我于是坐下来，仔细听她说话。她翻来覆去总是那么一两句，到了某个节点，像是转回了原位的发条，在一次重复完了之后又开始一言不发。

　　发现和老奶奶搭不上话，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看着滚烫的大地，我对老奶奶说：这么热的天，我给您拿个面霜抹一下手吧，免得您被晒伤了（虽然回想起来，我并不知道面霜与防晒有什么关系）。

　　我匆匆上楼，在妈妈的梳妆台上找到她平时用的面霜，在她一脸疑惑中跑下楼，打开盖子挖了厚厚一层，牵起老奶奶的手，在手背涂上面霜，又在她脸上涂一层。老奶奶没有丝毫反抗，看着阳光下自己泛着光亮的手，眼神如水宁静。盖上面霜的盖子，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把面霜拿上楼。当我再次回到楼下时，发现石阶上已没老奶奶的身影了。我极目四望，找寻不到她的踪影。我家楼下是一大片空地，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需要走几分钟才能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更何况她还是个腿脚不太利索的老人。我往庙里左瞧右瞧看不见她，幼儿园的大门中午也是紧锁着的。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的忽然消失，正如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忽然的出现。

　　这件事我一直记着，一直没有头绪。老奶奶的存在或不存在，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她的来与去合不合理，这份疑惑融进记忆中妈祖庙袅袅的香火，烟雾氤氲间，我仿佛见到老奶奶的身影，在一间小小屋子里。屋外是遍地的绿植与叽叽喳喳的鸟群，屋里是她一直念叨的亲人朋友。餐桌上满是佳肴，老奶奶带着笑容一旁坐着，眼神如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