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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墙贴

  那年,外公去世,老屋完全空了,蓊蓊郁郁的天井花木也一天比一天凋零。老屋,就像一个特殊的舞台,百年来,演着一出出的戏,等到曲终人散,它就渐渐被孤寂所侵占了。直到几年后,大舅大妗把老屋重新修葺,搬进来住,老屋才又一扫死气沉沉,有了活泼的气息。

  老屋的屋顶、墙壁等都动过大手术,有了现代气息。没变的是,墙上还保留家人的很多照片。它们是老屋特殊的墙贴。每一座老屋,都有层层叠叠的时光积淀,留下一个家族的荣光、衰落、更新换代,以及无数细小的生活痕迹。站在老屋的墙贴前,可以轻易找到熟悉的面孔、曾经熟悉的自己。这种邂逅,就是一簇小小的火苗,点亮了记忆。

  老屋墙上照片有条主线:外婆、外公——老屋最久的主人。从黑发白脸的小年轻一直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老屋度过的。这些年来,老屋的摆设换了又换,两只藤椅从藤条光可鉴人到吱吱呀呀不堪重负退场。油漆剥落饱经风霜,供桌也悄悄进了柴房,外婆轻快的脚印、外公迷蒙的香烟气味一直是老屋最常见的标配。

  有两张大幅彩照高踞所有照片之上,是外公外婆的面部特写。那时他们刚过中年。两张照片应该是在镇里的照相馆照的,充满了仪式感。面对照相馆三脚架上的方形匣子,大约没有人不敢不表示敬意。那时的人,照相是千年一等,他们不敢太随意,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不是拿着本书捧在胸前,就是站得笔直一脸凛然不可侵犯。而这两张照片给我们的感觉只是亲切,两张清爽的面孔对着客厅的人来人往,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在说:你们来了,很好!多坐坐,来一次不容易,多陪陪我们吧。多看看老屋的一切,照照这里的阳光,吹吹这里的风,多回忆一下这屋顶下的一切。你们看呀,这里本来就是你们熟悉不过的地方。你们本来就是熙熙攘攘的屋子里一个活泼的身影。

  伴随而来的记忆里,是阳光一样飞溅的锣鼓声,《苏六娘》柔润的唱腔,老人们此起彼伏的谈笑声,以及空中弥漫的茶水清香。外婆,就是个指挥倜傥的导演,每天不知疲倦地导演着一场场巷陌里欢乐的戏剧。煎得焦黄喷香肉质细嫩的溪鱼,青翠欲滴的凉拌空心菜、散发着香味的菜脯蛋,是她最拿手的佳肴……

  外婆眼里,最重要的是现世,不是来生。她认为人死如灯灭,身后一切虚文都是给别人看的,对死者没有任何意义。她只图在世开心,不理会走了有没有人给她树碑立传。虽然她不在乎人们是否记住她,但我依然清清楚楚记得她在世的音容笑貌,记得她洒脱的言谈举止。而照片,让所有的回忆有了油画的质感跟格外细腻感伤的色彩。

  如今,他们照片边上,又加上大舅夫妇的照片,似乎在说:老屋,还有我们在守护着。

  在墙上,有我们淡忘的自己。

  童年的我跟姐姐对着镜头傻笑。那时还不知道最美的笑法,只知道笑得越起劲就越对得住镜头。另一张照片里,我僵硬的脸突然耷拉下来,被咔嚓的镜头捕捉住惊讶跟慌乱,反而显得真实有趣。再后来,我渐渐长大,面对镜头越来越漫不经心。有些数码相机拍下的照片已经没有仪式感,那完全就是信手挥洒的随笔,却也被老人珍惜地贮存在墙上,就像过冬的松鼠贮藏起一颗颗果子。

  照片里还有我跟外婆在华师大的合影。那是她出门最远的一次。她跟外公生平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逛了大城市的动物园,第一次在大学追寻去世多年的先人踪迹。每一天,她都开心得像冒泡的汽水。回来后,她就把照片晾在墙上。我可以想象,很多次,他们站在这些照片前,眯着老花眼一遍遍地看,唠叨着这生平难得的并肩远游。在外婆逝世多年之后,我买了小车,手放在方向盘上时,我想起老屋照片里在广州兴高采烈的外婆。只可惜,我没有机会带她游历更多的地方……

  我知道,这祖屋下的每个人,都可以在墙上的照片找到过去的生活点滴、自己跟老人的故事,像我们一样。

  时光飞也似的溜走了,照片里很多人越走越远。有的漂洋过海,就像一条射线,离最初的点越来越远。但,即使是化身为探索星空的光,也还是有自己的光源。光源所在,就是最亮的地方。那个最亮的点,叫做老屋的墙贴。   (题照:刘小萱)

作者:黄春馥 发表日期:2022年01月08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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