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网 > 龙泉

尽归风尘中

  电影《恋恋风尘》剧照

  ■ 杜漾思

  电影《恋恋风尘》将镜头对准了那叶细细的飘萍,一个城市边缘的少年,一个时代边缘的故事。导演侯孝贤用冷峻的镜头审视着,以淡然的口吻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没有太多曲折,平凡而真实的故事。阿云与阿远是一对来自山乡的小情侣,身边所有人都认定他们将会牵手一生,但阿远服兵役入伍之后,阿云却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疏离之下,嫁给了为他们送信的邮差。

  侯孝贤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一个导演只能拍一部电影,关注的方法可以变化,但是角度就是那一个。”侯孝贤的影片中喜欢用空镜头、长镜头讲故事,擅长捕捉光影和自然变换,用自然表达情绪,他把自己对自然的依恋诉诸镜头。在这部影片中,侯孝贤通过将镜头从故事主线中主角的情绪里转向光影变幻的乡村小景,转向群山之间,一切生活的冲突仿佛都在自然的画面中回归短暂的平静。也为我们接通情绪和感触留下切口,给了观众消化、咀嚼情绪的心理留白。镜头缓缓向右移动,画面是山中村落,透过天边的流云和阴翳洒下来的光在山脊上慢慢爬过。这段长达90秒的空镜头美丽至极,它连接着阿远从弟弟的来信得知阿云嫁作他人妇到阿远回到家里这个故事的高潮。光影总会照进来,也会缓缓离开,这也不代表什么,光影只是光影,消散就消散了,一切生活仍然要继续。像故事原型编剧吴念真后来谈到他和阿真,“一切都成为过去。”很久以后回望,我们可能会发现,生活中经历的大喜大悲,不过只是凑成你生命拼图中的其中一块,见证了那一段生命罢了。

  《恋恋风尘》里的多个空镜头,展现了侯孝贤作为台南凤山农村长大的孩子对自然的嗅觉和依恋,侯孝贤曾提到,小时候在凤山爬上芒果树偷摘芒果,会在树上吃完芒果才拿几颗芒果离开。他印象很深刻,在树上吃芒果很明显感受到时间跟空间,有一种很寂寞的感觉、心情,他认为这跟后来能拍电影可能有很大的关联,就是好像有一个角度突然停下来,感觉身处时间跟空间之外。

  很多人眼中的侯孝贤,是个电影故事之外冷峻客观的旁观者,但是电影《恋恋风尘》的编剧之一,同时也是台湾著名小说家朱天文,说侯孝贤是个抒情诗人而不是说故事的人,他的电影的特质,是抒情的,而非叙事和戏剧。确实如此,但是在《恋恋风尘》这首抒情诗创作的同时,侯孝贤依然通过镜头语言呈现出了丰富而细腻的叙事。他这样形容自己的电影创作:冰山一角,拍的是表面一种状态,其实所有的情绪都在下面流动,是暗流,举重若轻。这部影片的情节并不算紧凑,侯孝贤用慢节奏的笔触细细描绘了很多生活情景,阿公哄阿远吃饭、偷吃牙膏和味精的弟弟、阿云照顾生病的阿远、七月半拜神、醉酒后搬石头等闪烁的生活细节,穿越了窄窄的时空隧道,安静地在琐碎生活的剪影中,连通了观众对现实生活的记忆和情感。重新跃在我们眼前的这些人和人之间、台湾乡村里的细节,真实得宛如没有摄像机和打光灯,而我们就是住在阿远家隔壁的邻居,一探头目睹了这些生活的片段。这样的真实感会让我们跳脱到镜头之外。侯孝贤以他的方式,带领我们审视镜头之外的自己的生活。晦暗的房间、戏院的电影、车站上摔落的饭盒、扣减的工钱、被盗的摩托车,阿远的生活看起来多少有点衰,但又真实至极。夏夜的大排档中,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共饮、纵声歌唱。“今夜又是风雨微微异乡的城市,路灯青青照着水滴,引我的悲意。青春男儿,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漂泊万里,港都夜雨寂寞时。” 几个好朋友在大都市里互相关照的情谊,在片中被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一番。虽然他们对无奈的现实毫无头绪,对未知的未来充满迷茫,但是他们的情感自由而肆意,互相支撑。主人公阿云和阿远青梅竹马,到了陌生的都市中一起奋斗,相互依靠,一起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困境。这之中也几次穿插叙述了阿远和阿云乡下的家庭小景,父亲的手表、年迈又睿智的阿公、年幼的弟妹、朴实的乡村。侯孝贤本人年轻时在台北当过一段时间的工厂装配员,一边工作一边读书,相似的经历为他的电影拍摄提供了更深层次且直接的感触和影响。影片不讲宏大的时代和社会政治,关注主角本身的命运和情绪,“我喜欢的是时间和空间在当下的痕迹,而人在这个痕迹里头活动。我花非常大的力气在追索这个痕迹,捕捉人的姿态和神采。”电影选择将镜头对准阿远个人的命运和生活,和侯孝贤作为台湾新浪潮电影的代表人物不无关系。

  新浪潮电影运动是20世纪80至90年代,由台湾新生代电影工作者及电影导演所发起的电影改革运动。这一时期的电影主要呈现写实风格,其题材贴近现实社会,回顾民众真实生活。这一时期的创作着眼于生活周遭的事物,重视民众成长经历和个人回忆,冷峻克制地剖析每个时代人们所经历的阵痛。虽然这部影片不谈论时代,但影片中刻画的人们的生活却受到时代的牵制和影响。电影中阿远的老板在阿远去当兵前述说自己当兵时候的惨烈,背后插着几只手回来,对阿远说“你们现在当兵就好了”。可我们也看到,虽然时代变好了,当兵的条件改善了,这样的改善在阿远这个个体的身上并没有很好的显现,仍然给生命个体带来很多沉重的情绪。又如冷漠的台北大都市和温暖的台南家乡,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法国哲学家福柯曾说:“知识和历史都是权力和政治的结合。”文明好坏的界定亦是如此,城市和乡村,传统和现代,到底哪个才是好的?大都市台北一定是好的文明吗?主人公在台北以灰暗为底色的打工生活:刻薄的头家、被偷盗的摩托车、太昂贵的看病费用……新浪潮电影建构一般大众的生活遭遇,向观众发问。

  影片的结局,无奈的是,生活不是戏剧,没有什么惊奇的反转,我们的主人公不是英雄主义的化身,他只是我们身边的每一个普通人,是你,也是我。阿云跟别人结婚了,但阿远的生活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反转,仍然还要继续。他可能还要继续回到台北找份工作,继续“北漂”的生活,继续投入生活这潭时常冰冷的湖水中,做那尾奋力挣扎的鱼。就像影片末尾阿公说的“台风天番薯收成不好”,收成不好又如何呢,也要接着种番薯。

  这是生活啊……

  影片中反复出现的站台、火车、轨道链接了长长的时空,这一切依然如初,台北和家乡依然没什么变化,阿公的番薯每年无论收成照样栽种,但是阿远和阿云的爱情,却伴随着那封查无此人的返批,散在风尘中。

  

  小档案

  杜漾思,汕头澄海人,现就读于华南师范大学新闻系。

  

  推荐语

  杜漾思关于电影《恋恋风尘》的观影笔记,探讨的是影视美学、地域人文、人物命运几个层面的问题。侯孝贤的空镜头与抒情性、台南农村的慢节奏生活与人际关系、主人公阿远、阿云的命运以及番薯的收成……导演捕捉的是第一层的味道,影评人捕捉的是第二层的味道,他们的嗅觉通往同一个方向。

  ——林渊液

发表日期:2021年12月12日 来源:汕头日报
(版权声明:版权归汕头融媒集团所有,未经许可,严禁擅自转载、复制、改编汕头融媒记者新闻作品,违者将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
下一篇:美丽乡村
中国互联网联合辟谣平台
粤ICP备2021148246号
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AVSP):119330007号
粤公网安备 4405110200013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