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春馥

　　秋天是洁净的。

　　北方的秋天是洁净的。天地好像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箱，秋风猎猎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鼓荡着。那风，没有东风的轻柔，没有刀子的锋芒，却汹涌澎湃，隐隐有了冬的气息。人在秋风里，就如同瀑布中不断被冲刷的石头，心会一点点变得澄清。在风的冲刷下，树木渐渐抖掉了本来密不透风的树叶，渐渐地干净疏朗，渐渐地脉络分明，那历历可数的枝桠，自粗而细，把一身的锋芒刺向了高爽的天。

　　南方的秋天一样洁净。空调停止了工作，烈日变得温和。有时，半夜里下雨，那雨也是清朗动听的，没有夏雨的泥土味，让你不由得想，秋雨一定如同泉水一样晶莹剔透。雨后，微寒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原先有些浊重的夏裳感觉单薄多了。室内，炎热时让人感觉逼仄的桌椅变得明晰简练了。地上空中仿佛被漂去一层颜色，显出淡漠和旷远。“欲持一瓢饮，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觅行迹。”淡漠里，人跟人的情谊，却显得那么的意味深长。

　　秋是结果的季节。当秋天把时间挖出的矿藏堆叠在大地上时，它已没了春的浪漫和夏的热烈。秋天是底蕴深厚的黄衣世家子弟，在大地上摊开手脚呈现一片高华。相对春天的绚丽，秋天有时显得比较单调——它已过了炫耀的时候，也因如此，它显出了一份独特的沉着——不需要钟鼓齐鸣，却如同远方的天籁一样让人心灵沉静。

　　自古以来，有着秋的气质的人，常常也是洁净的。屈子在汨罗江畔行吟的时候，也应该是在猎猎的秋风里吧。然后，浪涛拥抱了他，做了他水晶的棺，千万鱼虾做了他的殡仪队；苏武牧羊的乐曲，也是在秋风中奏响最有味道吧。编钟在空气中激出秋的神光，一位忠臣的傲骨，就兀立在人们的听觉世界里。秋抖掉了春夏的盛装，让自然的面目变得纯粹；人得抖掉了世俗的包裹，才有分量和风骨。

　　进入人生秋季的人，少年的风华变得沉着干练，本来清澈的目光藏得下重重的山峦，青青两鬓闪出零星的银丝，稚嫩的手腕渐渐有了钢铁的冷硬。少年已无可避免地远逝，老年正步步逼近，他们拼命要去捉住什么，常常这山望着那山高，于是就有剑走偏锋赶捷径掉落山崖者。结实的季节，总有些果实过早腐烂。清澈有时显得浅薄，而深沉有时难免污浊。

　　深沉和洁净并不矛盾。看看九寨沟的水吧。它的流水，是碧玉一样的沉着和干净，不容易一眼看透。有些地方仿佛深不见底，仿佛藏着蛟龙和水晶宫，但那里的水是很纯净的，纯净得如同二八少女的眼睛。进入人生秋季的人，可以拥有生活的经验，经验可以避免弯路；可以拥有更多的宽容和善良，宽容和善良可以抓住人生中美好的东西，或是溶解生活中的沉淀物；可以拥有更多的贮蓄，去向自己向往的远方靠拢；可以拥有更多的成功和自信，这些成功和自信，是我们在青春的生涩中一点点用汗水和心血换来的。

　　秋季处于春夏和冬天之间，时间短暂。但，它很关键。它是收获的季节，没有了它，春花夏雨就会失去大部分的意义，冬天无可收藏。人生的秋季也是如此，这时候，生命会用饱满的姿态向你呈现；同时，越安全的地方也就越危险，平静的流水下面也藏着暗流。所以，每一个在人生秋季里的人，才需要不时把目光转向窗外，更加豁达纯净地拥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