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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归何处

刘小萱 摄

  一个纸上阅读成了生活习惯的人,大抵藏书都是有瘾的,有时瘾越来越大,想戒也戒不了。

  我曾经有上万册藏书,一次搬家,觉得是个沉重负担,便卖了些给废品回收店,或送了一些给友人。过后懊悔不迭,在梦里,那些藏书睁大眼睛来找我,有时还开口说话,责怪我把它们残忍地遗弃。于是,我到一家废品收购店,想赎回刚卖掉觉得没收藏必要的书。老板翻翻白眼告诉我,早已运走了,或许已经化作纸浆,完成了它们的前世今生。

  有时清理书橱,打量着这些书,很多光阴的影子摇曳而来。很多书其实极少再打开过,但舍不得丢掉。这些藏书,构成我时间的路径,灵魂的重量。

  天下读书人,都有藏书的喜悦与烦恼。书归何处,这些都是值得面对的问题。

  我隐身于繁华的生活,算是一个读书人。我一页一页抚摩过的那些书,在巴山夜雨里,在西窗红烛下,在一旁爱人均匀的呼吸中,都带着我的体温。我精神世界的奔走和飘摇,大多是阅读赋予的。这些年来,我通过阅读,觉得抵达到了世界的中心,也被抛弃在了世界的荒野。许多年前,我就落下一个毛病,读到一本好书时,我就要灭灯,在床头点燃烛光,这成为一种精神上的仪式了。只有在烛光跳跃下,我的阅读,才是那么秋水微澜春水荡漾。而当我读到特别动情处,我就要张开双臂,去拥抱我亲爱之人。

  我凝望着书房里那些藏书,我精神上的伴侣和红尘知己,在房间里,我才有一种安全感,才感到一种踏实的心境,这个房间,它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搬家时,把那些藏书一本一本拾起,抖落上面时光的灰尘,我抿紧嘴唇,像有一种搀扶起亲人离家的感觉。看到那些发黄的书,我会想起亲人们老去的起皱的肌肤。有时候半夜醒来,我感到屋子里有风掀动,像有人隐隐约约在喊我,我恍惚觉得,那些木质的家具醒来了,吹起了风,因为它们曾经都是森林里的树。我惊慌不已,赶紧走到书房里,摩挲着那些书,平息着我内心的慌乱。我发觉,我每一次内心上的叛乱或者是崩溃,都是在书房里的藏书面前得到抑制和平衡,它们是我多年以来扶持起来的亲信。

  许多藏书人都有一种苦恼,那就是面对越来越多的藏书时,不知该如何最终发落。它不像金钱,可以挥霍掉,它像沉重的肉身,堆放在那里,压沉了你的心。到底要把这些书藏多久,就好比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去承诺对一个人的爱,也许就是一辈子。一个人把他终身的藏书,一旦托付给一个人,一个地方,我想与刘备当年在白帝城的风雨里托孤,简直有一种相似的心境。因为那些藏书,也许就是一个人一生游走的世界,灵魂上的全部行李。我见过一个藏书的学者,他在病榻前一一交代,把那些藏书分别捐给图书馆和友人。还是放心不下,拖着虚弱之极的身体回家,摩挲着一册一册的藏书,一册一册地交代,送给哪些人哪个地方。最后,他交代完了,回到医院,安然长逝。

  在浙江的天一阁,当我面对那座古老沧桑的藏书楼,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这是天下读书人收藏的故乡,一个有着灵魂史的浩瀚故乡。

  书归何处,或许它们真正归隐的地方,是在代代相传的读者心中,在经过时间河流沉淀的河床之上。

作者:李晓 编辑:曾佩楠 发表日期:2022年04月02日 来源:汕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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